天光破晓,长风卷起白幡,巍峨华贵的长秋宫中,有一抹雪白的身影缓缓走了进去,晨光落在他身上,将影子拖得长长的,许茹芸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面容,怔怔然笑了起来,昔日被忽视、被抛弃、被利用的棋子,一招不慎,便成了抵着她喉管的利刃。
“请太医说,自九弟身故,母后夜夜难眠,身子亏损了大半,恰好儿臣府上有一株过千年的人参,特地给母后送来。”
谢珏站得笔直,唇角带着浅薄的笑,眼中半点恭敬也无,“愿母后金安。”
许茹芸目光自他脸上扫过,扶着软枕直起身来,声音冷的像是渊北凌厉的风,她瞪着他,恨不得将谢珏生吞活剥,“这不是你逼得吗,逼死手足,将本宫与许家逼上绝路!”
谢珏看着她,目光里的笑意散了干净,他嗤笑一声,“今日之果,不就是母后那时种下的因?”
“我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沈萱的时候。”
“我赌咒发誓,会一辈子带着她逃得远远的,死也不回阆都的时候。”
“许茹芸,我那时候心里还有希冀。”
“希望你还有点良心,看在我是你亲子的份上,看在这些年我心甘情愿为你、为九弟、为许家铺路的份上......成全我一次。”
许茹芸双手死死攥着锦被上的丝绸,牙齿咬得死死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更何况我谢珏。”
许茹芸面色白了几分,声音慢慢拔高,“你要干什么?”
谢珏低头轻笑,从腰间摸出一物,慢慢弯腰放在许茹芸面前,“母后何必如此惊慌,只是儿子在渊北巫家找到了好东西,忍不住想要跟您分享一二。”
“这巫家的族徽,可还算漂亮?”
“你...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许茹芸强撑着镇静,慢慢别开眼,眼底的慌乱一闪而过。
谢珏伸手将那枚代表巫家家主的令牌握在手里,目光落在上面雕刻精美的松柏上,“儿子心里清楚便是。”
“巫、沈两家拿命也要护住的东西,母后跟舅舅拼死也要拦在渊北的东西,起初儿臣以为是许如清贩卖军械、通敌叛国的账本,如今看来,不是啊。”
许茹芸心下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直逼心头,她猛然抬眼直视谢珏。
“离州、渊北固然重要,可山高皇帝远,即便夺了这两处的军权,母后难道还指望着日后九弟继位不成时,带着十几万的军队穿过平原大漠,跨过莽河来夺位不成?”
“沈家,与定国公府一直交好,直到十一年前,沈家外调离州。”
“那时候的沈权,状元出身,政见独到,大刀阔斧搞新政的父皇对他颇为赏识,可不知怎得,沈权在前途正好时,上折子,自请外调,去的还是那苦寒的离州,母后可知道是为什么?”
“那一年,先皇后崩逝,皇长兄自焚于钟泽宫。”
“闭嘴!”许茹芸厉喝出声,勉力维持的镇静与体面全然崩塌,抓着手边的东西朝着谢珏不管不顾的扔了过去,可谢珏唇角微扬,不紧不慢道:“次年,母后便住进了长秋宫。”
“谢珏!”
“你想要什么!”
谢珏眸光微敛,“无他,母后与许家向来心思活泛,儿臣想让您与定国公府变成儿手里的一把刀,总要让你们知道,儿臣手里究竟握着什么样的东西,才足以握着刀而不让刀伤了儿臣自己。”
“见母后如此,儿臣便知母后听明白了。”
话落,他朝着许茹芸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许茹芸看着他弯下去的脊背,好似天下再孝顺不过的儿子了,她死死咬着腮边肉才克制着自己不发疯。
谢珏转身,走出去几步,很快又折返回来,唇边勾着顽厉的笑,“忘了告诉母后,俨朝少了一位九皇子,可俨朝不介意多一个眼盲的废人。”
“不过,应当也活不了多久。”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许茹芸眼中,她也没能回过神来。
半响后,她颤着声唤了侍卫进来,“去请定国公。”
说完便仰面昏了过去。
永成十六年五月,九皇子谢瓖葬于宸陵。
八月,明兆帝寿辰,慎亲王谢琉献猛虎入阆都,献于御前,虎竟暴毙而亡,明兆帝大怒,下令将谢琉杖责八十大板,逐出阆都,赶回封地。
恭亲王谢琼为求明兆帝开恩,跪在昌华殿前一天一夜,未得开恩,反遭明兆帝迁怒,一同杖责八十大板,禁闭于恭亲王府。
贵妃张氏受慎亲王所累,幽闭宫中,直到第二年春方才复宠。
永成十八年春,邰亲王正妃阮氏染风寒身故,上怜之,由皇后亲择两州总督徐钦之女徐娇为恭亲王王妃,谢珏对那位新妇甚是喜欢,十一月迎娶入府。
永成二十年初春,明兆帝旧疾突发,头痛之症越发厉害,彼时慎亲王远在锦都,恭亲王闲散,其余皇子年纪尚轻,朝堂之上大半的事务皆交予邰亲王谢珏,由司礼监掌印孙谨之率东、西两厂协理朝政。
阆都盛传,下一位东宫太子,必是邰亲王无疑。
而此时此刻,离镜城不远处一处偏僻草屋内,一位高大的少年躺在茅草堆里,身上盖着一床不知从何处捡来的破旧被褥,又黑又脏,散发着恶臭。
离他不远处,坐着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乞丐,左手里拿着石头,右边的袖筒空荡荡的,手下捶着不知名的草药。
捶得差不多了,乞丐缓缓起身走向那少年,将草药胡乱糊在少年身上。
三天前刘满在云怒江边捡了这个少年,本以为活不了,没想到他挺过了高烧,竟活了下来。
刘满叹了口气,人世艰难,若他有命活着,他不介意帮这少年一把。
可他能帮的,也只有这一把而已。
血腥味充斥在口舌之间,疼痛的有些麻木了。
巫蘅抬起头,巴掌大的脸挨了拳头,肿得睁不开眼,清新的空气涌入鼻腔,泛着丝丝疼痛。
不鸣山上的狼群时不时呜咽出声,风声扫过树叶,沙沙作响,不知名的虫鸣混杂着鸟儿展翅的声音,此起彼伏,这里的一切,都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