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花笼鹤》
文/梨圆
春雨料峭,整个京城都浮漾着酥酥流光,笼罩在柔布一般的薄雾里。
细腻的雨敲打在鳞鳞千瓣的琉璃瓦上,不重不轻,而后又通过碧瓦朱檐沥沥而下,像风拂过吊坠的珠帘,声音清脆。
雕花檀木门前,两个穿着翠绿薄罗裙的小丫鬟,恭恭敬敬捧着玉匜候着,仔细一看,玉匜里托着的都是精雅细致的洗漱用具。
精冕赤金云牙盆,彩粉虫草漱盂,桂花碱、梨花叶儿菊花蕊薰的绿豆面子。
春分和小满在屋外等了许久,也没听见里面的传召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不应该呀,这个时辰,小姐应该早就醒了才是。
春分鼓了勇气,空出一只手来敲了敲门,脆生道:“小姐可是醒了,可要奴婢进来服侍?”
半响,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春分和小满又问了一声,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之外,没有一丝声响。
两人一急,回想着里头那位祖宗曾做过的“旧事”,不禁汗毛冷竖。
“小姐,我们进来了啊…”春分喊了一声,伸手推开了檀木门。
里面住着的这位千娇万贵的主子,可不能有什么事啊!
随着檀木门的打开,满堂的富丽映入眼帘,地上铺着精致雪狐地毯,墙上迎着一轴百花齐放图,一道凤凰如意芙蓉纹屏风将室内横作两面。
只见内殿玫瑰雕纹檀木作梁,玉璧水晶为盏,涟漪珍珠帘幕,沉木香床巧夺天工,月白色滑丝薄被柔柔轻软,娇巧金线罗帐随风稍动。
地铺红白暖玉,雕刻成莲,朵朵成并蒂莲花模样,花瓣精细玲珑,似风吹而起,赤足踏上蕴蕴生温,真真是如步步生莲一般。
无一不精细,无一不罕世。
春分和小满不敢怠慢,急急穿过屏风,才看到那位千尊万贵坐在美人榻上的人儿。
她怔愣坐在塌上,身着纱粉色锦缎曳地百水裙,淡薄如轻雾的绢纱轻罩裙衫,不过二八年华,却难掩身姿妙曼。
少女粉白桃面,花容月貌,还没上妆,就已经美得绝世,刚睡醒的泪痕还留在眼角,更衬托得她杏眼盈盈,娇俏可人。
那眼下的丝丝乌青和略微苍白的嘴唇显示着她近日疲态,却为她增添了一丝破碎的美感。
春分和小满恭恭敬敬行礼,等待沈姝玉吩咐。
谁能相信,如此精细娇养,千娇万宠得如同天上的仙娥一般的人儿,竟脾气粗暴,粗蛮无礼,三天两头就要寻死觅活一番。
这就使得整个王府都得跟着战战兢兢,时刻警醒着,生怕这位祖宗又想不开,届时所有人都得跟着遭罪。
春分和小满作为沈姝玉的贴身婢女,更是恨不得时刻盯紧了,生怕她出什么意外。
春分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一眼沈姝玉,见她今日并无异样,仅安安静静坐着,松了一口气,恭敬端着玉匜上前,温声道:
“小姐醒了,奴婢服侍小姐梳洗。”
许是春分的声音将沈姝玉从恍惚中拉了回来,一双姣好的杏眼看向她,满脸的不可置信,“春分……”
春分惶恐行礼:“奴婢在。”
“春分,今昔何年?”
春分虽疑惑,但还是恭顺答:“小姐,今昔元雍十二年。”
沈姝玉怔怔回过头,看向铜镜中娇颜凝脂的少女。
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元雍十二年啊…才元雍十二年…”
春分和小满惶恐低头作揖,纵然不解今日小姐为何如此反常,但也不敢多问。
平日里小姐喜怒无常,任何一丁点小事都有可能触到她的逆鳞。
这栖锦阁中,不知道换了多少批奴婢仆从。
几天前一直服侍在小姐身边的大婢子不知为何触怒了小姐,被发配浣衣去了,她俩这才赶鸭子上架来到栖锦阁服侍。
要是换做旁人,能来到主子身边服侍,那绝对是福气一桩,但若主子是沈姝玉,那就一言难尽了。
这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元雍十年,王爷从外面将重伤昏迷的沈姝玉带回王府,亲自悉心照料了一月有余。
平日里以近乎无情著称的摄政王,竟花重金万两,寻觅天下珍宝,建造这宛若天宫的栖锦阁,只为供她安乐赏玩。
何等滔天的宠爱,才能让朝廷内外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为她至此。
只怕是先秦时的阿房宫只怕都比不上这富丽堂皇的栖锦阁。
戏剧的是,沈姝玉不仅不领情,还千方百计地想逃出去,说这里是吃人的牢笼,她想要自由。
且这栖锦阁固若金汤,要是没有王爷准许,常人难以进出,这两年来,沈姝玉不知道作了多少妖。
每次闹事出逃,王爷都会震怒,整个王府都得跟着遭殃。
久而久之,摄政王府内乌烟瘴气,鸡犬不宁,人人都如活在刀刃上一般。
前些日子,沈姝玉装作乖巧听话,博得所有人放松警惕,得了王爷准许出门赏花,哪曾想她偷偷收买了随行的一个小侍卫助她出逃,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后来还是王爷在临近泊船的港口发现了她,强行将人带了回来。
逃跑失败,沈姝玉大闹了一场,原本满堂富丽的栖锦阁,被她撒气破坏得面目全非。
而后一场春雨袭来,沈姝玉染了风寒,在床榻上卧病缠绵了好几日,期间不少郎中大夫前来看过,就是不见好。
前日夜里又发起了高烧,就在王府上下闹得人仰马翻时,还是裴世子千里迢迢奉王爷之命从药谷赶了回来为沈姝玉医治,才保住了一条命。
而王爷也是一夜未眠,守在沈姝玉身侧整整一夜。
那几日整个王府都笼罩在一片死寂和阴森当中,真当是比鬼窟还要可怕。
昨日沈姝玉又躺了一整天,今日一早才堪堪醒来。
沈姝玉一醒,王府那股阴森的冷气才消散下去一些,她们这些婢子兢兢业业,终于躲过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