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象征性和公司告了几天假，理由是祭拜故人。收拾了几件衣服，就直飞港城。
落地港城的第二天是被雨声叫醒的，推开窗看，天公洒落几阵细雨，很有凉意。
在朦胧天色里出了门，未到地铁运行时间，只能打车。
车停在山脚下时她才想起自己两手空空，便下了车，顺着山脚的一排商店看过去，只有一家花店的门半开着，还未开始迎客。
宋今半弯下腰钻过卷帘门，不见店家，她提高音量喊道：“老板，来生意了。”
很快便见到后门帘子被撩开，进来一位留着利落短发的中年女性，笑道：“这么早？”
宋今答：“是呀，待会人多了太吵。”
女老板打开装满鲜花的冰柜，示意她上前挑选。
宋今略扫过四周，垂手站着不动问说：“白铃兰，有未？”
老板含着微笑摇头，“昨晚有个男人打电话来订一大扎花，也是要白铃兰，我店里的铃兰都留给他了。”
宋今应了声“好吧”，半转过身去看其他品种，大概是面上的遗憾太浓，走之前被叫住：“等下。”
女老板说着钻出后门，约莫二三分钟后再出来，手上多了一小捆白色铃兰，隔着好几米看去，像一把小灯笼，悬在长长的花梗上，有些焉了。
“这些是不太新鲜的边角料，我给你搭些别的，你看要不要。”
老板手脚麻利，一边说着一边搭好一扎花束，搭的百合，扎好后喷点水，一层水珠子像亮晶晶的膜，白铃兰显得有精神了许多。
“谢谢老板，生意兴隆。”
付了钱，宋今怀抱着花往山上走，被风推着拾阶而上，细雨越发密了，风卷着雨丝似乎在催她快步，山道旁的槐树配合风一起一落，波浪似的。
大约走了两小时，才停下来。
她来得极早，墓旁不见他人的祭拜痕迹。将白铃兰放在墓前，包里摸出两个白纸剪的小人，被做成纸标样子，插在铃兰花束边。
纸标被风吹得前后摇摆，像在问好。真人假人都在风中飘零着。
寻了个不算难受的姿势，靠坐在墓前休息。眼前是孤零零的坟，心上是墓中人的音容。
宋今生在粤城、长在粤城，家附近就有一个剧院，小时候母亲总领着她去听戏。听得多了，她也能哼上两句。
趴在母亲肩头哼完几句，便见褪了戏服、妆容未卸的旦角开玩笑似地问：“这孩子嗓子真不错，要不要卖给戏园当学徒？”
母亲笑呵呵地把怀里的她递过去，故作嫌弃的语气：“拿走拿走，这小妮子烦得很。”
小宋今盯着眼前满脸都抹了□□的尖脸，不见怯地说：“我很贵的。”
出戏园后母亲找来相熟的长辈名师，让宋今跟人唱了两天。
白胡须老头嘴里翻来覆去地说“天生金嗓”“培养”等词，母亲都听得飘飘然，问她“要不要学唱戏？”
后来没让戏园出钱“买”，母亲牵着她回到那院子，小宋今便开始了白天上课、晚上学戏的日子。
她进步得很快，随着人越长越高，家里客厅角落那窄窄的展柜里被荣誉证书挤满。
粤剧传承一半在粤城，一半在港城。论名师，港城更多些。
十四那年，一场粤港友谊赛后，宋今得到跟着粤剧名家学艺的机会。母女便一同留在港城，小人转学，大人找活，一奔波就是十年。
跟着胡先生的第四年，宋今就已小有名气，港城爱听戏的人都知道琼海会馆有个花枝般的女旦，师从胡盼柳。粤剧便那样融进宋今的骨血。
从回忆中抽离，宋今歪着头靠在粗树干上，眼里的光明明灭灭，声音很轻：“妈妈病重，我需要很多钱，胡先生，不要怪我。在港城唱戏挣不到钱。”
只有鸟儿回应她，叽呱叽呱，等抬头去寻音源，鸟也掠空飞去了。
就这样耗着时间，雾从山脚越抬越高，眼下白茫茫一片，宋今觉得人也轻飘飘的，下意识地，唱词从嘴边钻出来。
“含情望我”
“此身如堕梦中”
······
台阶下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斜撑着伞，靠在石栏边。
宋今声音忽然停了，余光瞄到人影，不知道那人已站在那儿多久，只觉面上有些窘，转过去看，很快认了出来，是船上那灰衣男人。窘意转变为惊愕。
男人今天一身考究的黑色西服，有几缕被打湿的碎发贴在额前，皮肤白得不正常，像突然出现的山间鬼魅。
怀里抱着一大束白铃兰，花束扎得极密实，包装纸和她带来的那束一样。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墓前的花，沉声道：“墓主人喜欢白铃兰。”
宋金赶紧站起来，礼貌地颔了颔首，刻意的疏离，一句话没说。
想来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必是胡先生的听众。不由得多看几分。
得他蓦然回望，宋今心头突地一跳，下意识驱动双脚，风一阵地擦过男人身侧下去了。
雨越来越大，下山反倒比上山难，宋今吹了一身雨点，脚下沾着泥浆。估量着雨势和下山的距离，她咬了咬牙加快脚步。
一身雨点变成满身的水，雨势太大，不得不找个亭子躲进去。
檐边有水滴答滴答流下来，天上的云，凝成一片，一丝光线也没有，看来要暂时被困在这半山腰了。
雨倾盆似的倒在沥青公路上，哗啦哗啦，一阵阵过去，细密的敲打声中突然夹杂一道鸣笛，只响了一声，短促得像是一经发出就被大雨迫不及待冲走。
循着声音往右看，山道那边驶来一辆黑色汽车，远远隐没在雨雾中看不真切，待驶近了，才看出是一辆路虎。
后座车窗降下来，宋今眯眼看去，是那个男人的脸。隔着雨帘，添了一丝冷肃。
倒不觉意外，似乎那车缓缓停下之际，她便猜到了里面是谁。
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抬起，先将额前被打湿的碎发往耳后捋，随即交叉着抱胸，防御的姿态。
紧跟着腰背也绷直，抬眼与车中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