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赤佬,不知道天高地厚!”
这话一出,工人们瞬间如同被点燃的火药,一拥而上将陆霄练和徐叔团团围住。徐叔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当着他们的面上了膛。
“诸位,”徐叔道,“子弹不长眼睛,别胡来。”
工人们不敢妄动,倒是方青黛丝毫不惧,上前一步质问陆霄练:
“陆少爷,该纳的税、该交的钱,方家一文不少,为什么要为难我厂子里的工人?”
陆霄练眯起双眼,略歪着头,玩味打量了一番方青黛:
“可方小姐,没交保护费。”
方青黛倍感可笑:
“陆家何时有了交保护费的规矩?”
陆霄练的视线朝旁边一瞥,方青黛循着那个方向看去,正是徐叔刚刚立的木牌。
陆霄练嘴上叼了一支香烟,单手滑开打火机将烟点燃。他戏谑欣赏着方青黛的震惊错愕,眉眼间笑意猖狂:
“刚定的。”
“陆霄练,你欺人太甚!”
一向好脾气的陈叔也按捺不住脾气,不顾徐叔手里拿把明晃晃的枪,叫骂着就要动手。幸而方青黛及时按住他的手臂,郑重摇了摇头。
“小姐……”
陈叔还欲分辩,方青黛却一声断喝震慑众人:
“我还在,方家的主,轮不到你们做!”
她是公认的温良之人,鲜少如此疾言厉色,一众工人皆诧异得面面相觑,连陈叔都不敢再多说半个字。她遏制着内心的怒火,强作镇定,对陆霄练道:
“陆少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霄练稍侧了身,示意由她带路。
方青黛从身前走过时,他将香烟夹在指间背到身后,未曾任由尼古丁的浊气染脏了她。而待掐灭了那支烟,他站在风口,掸去落在衣领处的烟灰,才迟迟走向方青黛。
清晨的江风裹挟着淡淡的水草腥气,扑面而来,噎得人难以开口。方青黛背对陆霄练,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沉声道:
“陆少爷,如果你是因为我船上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才袭击了货船,我无话可说。但那东西不是方家的,退一万步讲,倘使我有这等路数,先前就无需向你借钱度日。”
陆霄练没有反驳,方青黛便缓缓转过身,注视着他眼眸:
“假若,陆少爷不知船上有什么,这般烧杀抢掠之举,当真不过为了一笔保护费……我砸锅卖铁也会给,但请陆少爷,不要再为难棉纱厂的工人们。他们有妻儿老小,若出了事,不单是自己这一条命遭殃。”
她声音不大,甚至有几个字都湮没在了水浪声里,听不清明。可字字句句全如重锤砸在陆霄练的心里,振聋发聩。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譬如方青黛会带领工人向他讨要说法,抑或一通电话打到警察局去,把事情闹大。
但她都没有。
甚至是带了点儿哀求地,来找他和解。
或许此刻在方青黛眼里,他陆霄练与那些强取豪夺的匪徒没什么两样,一味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用枪炮和刀斧逼迫苦命人俯首称臣。
方青黛就是这样的苦命人,棉纱厂的工人也是,他们不得不逆来顺受,赶在被子弹击穿脊梁之前,弯腰求饶。
陆霄练移开视线,不敢再看方青黛绝望的眼睛。他一只手在风衣兜里摩挲着打火机,想点一支烟,又怕呛到方青黛。
他默了一会儿,看似无谓地平静道:
“跟我来。”
方青黛站在原地没动:
“去哪里?”
她该是有些害怕,声音都掺杂了些微颤抖。陆霄练向来不擅长安慰人,憋了许久,冷漠吐出一句:
“我不杀你。”
方青黛一怔。
陆霄练这句话像是种承诺,荒谬,却也着实让她松了口气。
她跟随陆霄练来到车边,工人们也瞬间围了过来。陈叔在最前面挡住她,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小姐,别去。”
而此时陆霄练已经先她一步上了车,坐在车里沉默等着,一眼不看她。
方青黛迟疑片刻,轻轻拂开陈叔的手:
“没事,我很快回来。”
“小姐,小姐!”
工人们到底没拦住方青黛,她一意孤行,坐上了家的车绝尘而去。小顺怯生生扬起脸,对陈叔问道:
“叔,怎么办啊?”
陈叔叹了口气,对众人安抚:
“小姐有分寸,咱们回去等吧。”
方青黛透过车窗,确认棉纱厂的工人离开后,心里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她扭回头,望着漫漫无尽的前路,想要询问陆霄练此行的目的地,可一对上陆霄练的冷脸,这念头就马上打消了。
汽车拐入一处僻静小路,陆霄练不知为什么突然脱了西装外套。正当方青黛好奇之时,那件西装外套竟铺天盖地朝她蒙过来。
她下意识想推门跳车,奈何陆霄练一只手就死死按住了她单薄的肩膀,让她挣脱不得。陆霄练另一手毫不怜香惜玉地把西装盖在她头上,直至完全遮住她的视线。
“救命……唔……”
方青黛拼了命地大喊,而下一秒,陆霄练连她的嘴也堵上了。
“别乱动,我手重。”
不想弄疼你。
陆霄练如是说,方青黛果然安分不少,她瑟缩着后座上,被那件西装盖着脑袋,无助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酸。
但陆霄练是上海第一纨绔公子,他能有多少怜悯之心呢?
没在车上把她绑起来,都算是仁至义尽了。
方青黛不知道自己被这样蒙蔽了多久,直至汽车停稳,陆霄练才扯下西装,容她畅快地呼吸。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极不自然地紧紧攥着拳,盘起来的长发已然颇凌乱,不施粉黛的一张脸吓得花容失色。
在眼前清明的刹那,她像是还没回过神,愣了良久才抬眼看向陆霄练。
陆霄练兀自打开车门,朝着旁边一幢洋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