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梁某备下了好节目,你一定喜欢!”
梁喻楠举杯相敬,陆霄练置之不理,直奔舞台而去。
舞台上,一个曼妙的身影正在垂下的帘帷后随乐声歌唱舞动,姿容妩媚妖冶,引得台下掌声喝彩声不断。而他一步当先扯开那话筒,尖锐的爆鸣声霎时充斥在舞厅内,众人一片哗然。
那帘后的女子亦因此抬起头来,一双明眸震惊地看向陆霄练。
陆霄练却蹙起了眉头,缓缓放开了手中的话筒架。
那不是方青黛,而是小贞园医院的院长夫人魏何清。至于小贞园医院的院长徐玉成,居然赫然与梁喻楠之流坐在一起,先前还热情地鼓掌。
“陆少爷,”梁喻楠缓缓起身,眯起眼睛打量陆霄练,“梁某在百乐门宴客,本来有心邀你一起,你却不由分说闯进来砸场子,这怕是不合规矩。”
徐玉成也冷笑一声,把玩着手里的红酒杯,说起了风凉话:
“陆少爷该不会是把台上的人当成自家夫人了吧?怎么,尊夫人出门,连招呼也不与你打吗,居然让你跑到百乐门来找她。”
这话说完,座下一名富商马上接道:
“难道陆少夫人也常来这地方寻欢作乐吗?”
富商的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舞厅内哄堂大笑,久久不能平息。梁喻楠更是捧腹大笑,连手里的酒杯都拿不稳。
砰!
骤然一声枪响惊碎了歌舞升平,那插话的富商目瞪口呆戳在卡座里,原本被他优雅捏在手中的高脚杯,眼下只剩个托。
酒杯的杯身被子弹击碎,红酒迸溅,洒了他一身,深深浅浅的红绽放在白衬衫上,宛如鲜血。
事实上,陆霄练这一枪,也的确想击穿他的胸膛。
梁喻楠脸上笑容一僵,嘴角抽动,咬牙切齿对陆霄练道:
“陆少爷,在我的场子开枪,你活腻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陆霄练又是一枪击在沙发的木质扶手上。子弹落处就在梁喻楠手边,吓得他本能缩了手,差点儿从沙发上窜出去,狼狈似受了惊的老猫,全没了方才放狠话时的威严阴狠。
盛大小姐闻声赶来,还没问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乱子,陆霄练就利落收枪,头也不回地走下舞台:
“所有损失记我账上。”
“哎,是。”盛大小姐忙不迭应下,一转脸,陆霄练竟然已经不见了踪影。她再看那卡座上的愣着的富商和徐玉成,以及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没回过神的梁喻楠,忍不住暗暗笑了一声。
梁喻楠是疯了,用方青黛来折辱陆霄练,到头来只会自取其辱。
不过她转念一想,却实在笑不出来了。梁喻楠给方青黛的请柬是她去送的,一则是为了不驳梁喻楠的面子,二则,也是由万莹店里那件婚纱。
盛大小姐结婚时逛遍了全上海的婚纱店,唯独就看上了那一套婚纱,好说歹说,却只让万莹拿出来给她试了一下,说什么都不肯卖给她。偏偏陆霄练结婚时,万莹竟能忍痛割爱,主动将那件婚纱拿出来卖给方青黛。
原本仅凭一件衣服,不足以令她对万莹和方青黛有什么不满。但上海最不缺传话的人,更不缺说闲话的人。方青黛没挑中婚纱的事,在次日一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好事者拿她盛家大小姐,同一个破落户方青黛相比较,声称盛大小姐捡方青黛挑剩下的衣裳都捡不到,简直是上海的笑话。
盛大小姐为人正直精明,八面玲珑,独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太好面子。其实也无怪她好面子,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女,她又凭什么被一个家里破产、只管嫁入豪门当贤妻良母的方青黛踩在脚下。
有了这层莫名的“嫉妒”,盛大小姐便乐于将那封请柬拿给方青黛。
她是想借此敲打方青黛一番,但并不曾存了伤害的心思。百乐门是她的地方,梁喻楠若真敢胡来,她倒也有的是办法保方青黛全身而退。
始料未及,方青黛没来,来的是陆霄练。
如此,方青黛就是已经把请柬的事告诉了陆霄练,才会导致这位陆大少爷亲自来给梁喻楠等人一个教训。
那想必,她身为这件事的中间人,一样难辞其咎,在陆霄练那里做了恶人。而梁喻楠托她办的事亦办得不漂亮,在梁喻楠那里,她依然是不讨好。
盛大小姐望着一地狼藉自嘲笑笑。
她一向自负为人圆滑、左右逢源,却没想到自作自受,亲手把自己推入了泥潭。
害人之心不可有,这道理,她第一次体会得如此真切。
却说陆霄练一步迈出百乐门,那个他找了一晚上的人居然就在街上等他。
方青黛身上穿着单薄一件旗袍,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见他出来,忙小跑几步上前,不等他开口,就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块年糕,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陆霄练被年糕粘住了牙,嘴都张不开,只能干看着她极力吞咽。方青黛满眼期待,笑问他:
“好吃吗?”
陆霄练点点头,好不容易把一整块年糕囫囵吞下去,沙哑着嗓音关切问道:
“你去哪儿了?”
“买年糕啊,”方青黛说着,举起手中的油纸包,在他眼前晃了晃,“小桃准备晚饭的时候说,因为今年程家铺子除夕不开门,你都没吃到最喜欢的年糕。我昨天见程家铺子开门了,今天就想去给你买一点回来。”
陆霄练眼中闪过一丝怀疑:
“程家铺子不到八点就会闭店,你七点半才出门。”
“是啊,”方青黛坦然道,“我跑去的。”
陆霄练上下打量了一番方青黛身上的旗袍,喉结微动,语声里添了几分不悦:
“这么冷的天,你跑着去?”
方青黛以为自己又惹他生气,垂头嗫嚅道:
“那……你想吃嘛。”
陆霄练看着她的样子,只觉整颗心都化为了鸿毛不浮的弱水,再舍不得说半个字的重话。他紧蹙的眉峰终于舒展开来,轻叹了一声:
“下次不许了,我很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