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女儿,像是劝导朝拜者忏悔的神父:“你恨我吗?”
“不。”奚有木回答得很平静,似乎这个问题非常普通。
“这些年,我这么逼你,这么折磨你,你还是不恨我吗?”
“您是我的母亲。我没有办法恨您。”奚有木闭了闭眼睛,声音依旧镇静,却带了些湿气。
“那就找一个人去恨,有木,否则你坚持不下去。”左夕余枯瘦如柴的手指突然抓住奚有木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奚有木的皮肤,奚有木低头看着逐渐清晰的红痕,开口时声线是压抑不住的悲凉:
“母后,这是您第一次叫我……‘有木’。”
左夕余的手颤了颤,但她终究没有松开,而是再次抓紧:“答应我!”
我的亲生母亲在临死前的遗愿是让我恨她……
奚有木大脑一热,猛地抬头:“那您呢?您是靠的什么?痛苦?自责?爱而不得?”
“放肆。”左夕余手一松,奚有木握着被抓伤的地方后退两步,直视左夕余。
“我是你的母后,生你养你,现在我快要死了,你也要这样气我?”
奚有木垂下眼睫,有些懊恼,她不知道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频频说了过分的话,“对不起,母后,是我冲动了。”
左夕余难得的起伏也归于沉寂,她淡淡道:“这些年该告诉你的基本都告诉了,但我还是要再叮嘱你,记住,你不是奚氏皇族,你身上有两大千年古国皇室的血统,有我们多少代舍命维系的能力。记住,找到上古密法,完成我族世代复兴宏愿。”
“事到如今……母后,我可不可以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是我?”
这种想法真是天方夜谭,她一开始根本无法接受,直到母后给她看为了这个计划耗费的近百年时间和数不胜数的牺牲者,还有如今留有的暗桩属下。
她在惊人的数字下终于感受到倾轧在她身上的重压,她知道自己没的选择。
“我是海莲莲氏与颜氏混血,你父皇是颜氏倾颓时安插进奚氏多代培养出的唯一的颜氏纯血统——虽然不是直系但也保持了一定纯粹,因此才造就了你,出现了最好的时机。”
“什么时机?”
“密法被启,联系重现。”
“您一直说密法……可是到底是什么密法,难道你们所求不始终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我死后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那您希望得到什么结果?母后,我们不可能回到千百年前那般了。”
“至少要掌握实权,报仇雪恨。”
“灭国之仇与他们的后代何干?何况你们不是已经绝了奚氏一族吗?母后,您受过全国最高等的教育,您告诉我,这些话您自己信么?”
“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左夕余突然闭上眼睛,“我又……何尝想走这条路?我说的你没听见吗?密法已经重启,你总归会被逼着这样做,没什么差别的,不如自己主动些。”
“那父皇……”
“我说过了,他早就没了复仇的意愿和心性,因此即使知道自己是颜氏也只会随波逐流,好在决策权和全部真相向来掌握在我莲氏手里。”
可她也不想“复仇”啊。
类似的争吵已经不知发生了多少回,每次都是这样的无用功,除了让母女之间的隔阂越深,没有任何益处。
奚有木麻木地扯了扯嘴角:
“我知道了。您还有什么要嘱咐我吗?”
“有木,你不能有心。”
奚有木一震,半晌,她弯下腰去,“是。”
“出去吧,”左夕余似乎并不想再看她,疲惫地合眼摇头,“请首相大人进来。”
“……是。”
门被打开,陆景行和陆岂惟都站在很合适的位置,奚有木行礼:“首相大人,母后请您进去。”
陆景行几乎是掠进去的,甚至没来得及回复什么。
“嘭!”的一声,门重重关上。
奚有木顿了顿,偏头,退到廊道窗边。
“哭了?”
“……”奚有木没有回答陆岂惟,她不想理他。
“皇室里亲情就是演戏,我以为你早就明白。”陆岂惟倚在栏杆上斜睨奚有木。
“陆先生,慎言。”奚有木示意不远处的明黎不要妄动,并不看陆岂惟,只轻声警告了一句,陆岂惟也不在意难得的好心不被领情,低笑:“行啊——”
“皇后陛下唤我有什么事吗?”陆景行没有敬意地行了礼,左夕余犹豫了一下,嘴唇几番动了动还是忍不住唤道:“景行——”
陆景行却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再维持,粗暴地打断她:“皇后陛下,这不是您该叫的。”
…………
“景行,夕余,你看我们的名字都这么有缘。”
“哪里有缘了?”
“都来自上古时期的文学经典啊。”
“那以后我们生两个孩子,一个用离骚起,一个用诗经起怎么样?”
“女孩用诗经,男孩用离骚。”
“为什么?”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嘛。怎么样,又文艺又浪漫。”
“哈哈好啊——”
…………
言犹在耳,却最终分道扬镳,爱恨颠倒,可是,这个誓言他们还是不约而同地遵守了,这到底算什么?
“你还是这样,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左夕余没有在意,一向清冷严肃的面容上竟露出一丝怀念的微笑。
“皇后陛下到底想说什么?”
“……请善待我的女儿,至少别让她远嫁。”
“我不觉得一位从未善待过自己女儿的母亲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陆景行目光讥嘲,语气刻薄。
“那就罢了。”左夕余大概是被质疑惯了,淡漠地点点头。
陆景行一愣,不敢相信左夕余就这样放弃:“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在意?”
“她的路只能自己走,我帮了也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