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荷,因果报应,如影随形。你背地里咒骂湘妃,造了口孽,也不怕牵连自身。”
那宫女惊愕地扭过头,见花木之后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
“太子殿下?”她脸涨得通红,忙屈膝跪下,“奴婢无心之言,求您饶恕。”
月光如水,皎洁柔和。茂密的花树中,伴随着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慢慢走出一个姿态清雅的男子。
“有心无心,谁又分得清楚。”他语带叹息,“从此,你不再是东宫的人了。”
“太子殿下,奴婢是为您着想。”寒荷泫然欲泣,“奴婢担忧湘妃的孩子危及您的地位,这才失了礼数,口出狂言。”
“仅凭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就出言中伤湘妃和她未出世的孩子?”
“奴婢不敢了。”寒荷一个劲地摇头。
“你走吧,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赶你。”萧寂远坚决道:“但也留不得你了。”
寒荷擦了把泪,和同伴互相搀扶着,踉跄而去。
江吟旁观了全过程,对太子的欣赏之情油然而生。湘妃和皇后水火不容,太子不仅不包庇皇后的侍女,反而替湘妃出头教训了她一顿,可见其是个明事理的君子。
君子最忌背后论长短,道是非。江吟尚在沉思中,忽然听见手杖触地的沉闷声响离她越来越近。
看来他知晓我的藏身处,是在两个小宫女说笑前还是后?刚刚的一出,是不是做戏给我看?好让她们成全太子的美名?
短短几秒,江吟的脑子转了数个念头。她善于揣测人的心思,特别是经历了刚刚的那一遭后,更不会掉以轻心。
树叶簌簌地颤动,萧寂远停下脚步,温和地提醒道:“你的同伴们已经走了,你再不回去,估计宴席都要结束了。”
他以为我是同来的宫女。江吟略一思索,决定趁着天黑从太子眼皮底下混过去。
她低着头,迈着小碎步从树后缓缓走出来,双手交叠于腹部,和宫里随处可见的宫女无甚区别。
“谢谢太子殿下。”她声音细弱,萧寂远险些没听清。
“无妨。”他侧身让路,暗暗疑惑怎么没在母后身边见过她。
江吟的藕荷色纱衫是上等衣料所制,又是量身裁剪,改成白天根本无法蒙混过关。好在黑夜遮挡了视线,为防萧寂远发现端倪,她步子极快,衣带飘飘,掀起阵阵微风。
就在她即将脱身时,突然被萧寂远叫住了。
“你是哪个宫的?”萧寂远突然问,连他本人都惊了一惊,不晓得为什么要脱口而出,去关心一个陌生宫女的来历。
“奴婢…奴婢新来的。”江吟能屈能伸,当即放下身段屈膝跪倒,大眼睛里盛着隐隐约约的泪光,像是被吓到了似的祈求宽恕。
反正跪别人又不止一次了,谁让我不是出身帝王家,跪谁都一样。
审时度势而已。
江吟仰着头,楚楚可怜地望着萧寂远。
“你快起来,别哭,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萧寂远慌乱之下,扔了手杖,俯身相扶。
这手杖一扔非同小可,江吟跪得太实诚,他一下没拉起来,上半身跟着晃了晃,重心不稳,直直地朝着江吟纤弱的身躯砸下来。
天呐,他拄着拐杖原来不是彰显身份,而是真的腿有问题。难怪云颜吞吞吐吐,我竟然忽略了。
江吟躲闪不及,懊恼之余只好抽出双手护在胸前,但还是被萧寂远压得眼冒金星。
萧寂远虽然瘦,但一身的骨头绝对算不上轻,硌得江吟手臂发疼。
她偏过脸,使劲推了推一动不能动的萧寂远,换来了对方强忍疼痛的低低喘息。
“嘶——”
萧寂远紧闭双眼,白净的脸庞染上绯红,连带着衣领下的脖颈都开始泛红。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生来就受万民敬仰,清风霁月;却有着不良于行的残缺,白璧微瑕。
如今,就算他有再大的权势,足以掌控朝廷风向,也无法支配自己僵硬的双腿。
江吟心生怜悯,撑起他的肩膀,去拾一边的手杖。她摸索着将手杖塞进萧寂远的掌心,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指使道。
“殿下,握着我的手,站起来。”
她先做了个表率,拍了拍裙摆沾上的泥土,而后向地上躺着的萧寂远伸出一只手,催促道:“快点。”
萧寂远迟疑半晌,终是按照她说的做,借着拐杖的支撑和江吟的帮助,尽管蹭了一身灰很是艰难,但还是站起来了。
“好了。”江吟松开手,拿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长舒一口气。
“你是谁?”萧寂远靠着树干缓了缓,执着地问道:“你不像一个寻常宫女。”
天空中飘过几朵厚重的乌云,挡住了月亮的光辉。
江吟发鬓松散,垂下几缕发丝。月黑风高,萧寂远多半记不清她的容貌,何况深宫偌大,上哪去找一个小宫女。
反正他腿脚不便,我跑了也追不上来。
江吟想好对策,外表依旧唯唯诺诺,言语却坦荡真诚,给了萧寂远一个忠告。
“太子殿下,您无需知道我是何人。您只需要明白,身体的缺陷并不影响一个人的骨气。有的人四肢健全但惯会摇尾乞怜;有的人缺腿少臂但独立于天地间。您若为此感到羞赧,那便称不上是大丈夫之举了。”
她三言两语,解开了萧寂远的心结,就当是感谢他为姑姑打抱不平。
不管是不是做戏,他起码做了。
萧寂远抓着拐杖,微微颤抖,年少时父亲的责骂浮上心头,“废人”、“残废”之类的词语占据了他幼小的心灵,令他万劫不复,如坠深渊。
现在有人告诉他,身体的缺憾并不重要,做人的骨气才是根本。
萧寂远动摇了。
“愿太子殿下安好,奴婢告退了。”江吟没心情陪他继续耗,毁了一件最爱的衣裳已经够烦闷的了。
“你等等,我有话要说——”萧寂远出声阻拦,可惜江吟头也不回,只身没入黑暗。
她走得太急,连发钗坠下都未曾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