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火摇曳,将浮在纸面的娟秀小楷晃得像是要飘起来,低头拜读的堇文不觉视野模糊。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突然就明白为何再现的秦冉会固执地敛去一身光芒,因为平凡与普通是对一个美艳女子最好的保护。
活下去,无论以何种方式,是沈丹当年倾尽所有为秦冉谋出的生路,纵使会痛苦万分,纵使需要漫长的时间,纵使经年累月也不会得到完全治愈,可这也是一位母亲最后的希冀。
然而更令堇文绷不住的要数他往后翻开的下一页,标题写着“百科大全”,之后连续整整几页都是规规整整的手写体目录。
1、新的身份/ 2、关于未来/3、高中/4、大学/5、专业/6、爱情与伴侣....../68、如何搭乘公交、地铁/69、如何缴纳水电费/70、烹饪需要注意的事项.......
光是序号标注的事项洋洋洒洒就有98项之多,堇文顺着标注页码的左边读下来是一连串的人生规划,几近囊括一个女孩的所有成长史。
直到看到“如何搭乘公交、地铁”、“如何缴纳水电费”这等不起眼的小事,他的心理防线终是被击溃,用手遮住自己湿漉漉的眼睛,掩盖自己此时的脆弱。
他似乎都能看到,盘着圆髻佩着素钗、日常一身妥帖旗袍的沈丹指尖夹着笔、皱着眉头在深夜的台灯下一遍遍地回想着秦冉今后所有可能经历的一切。
那些遗憾的,她无法参与的时光,一尽付诸笔端。
哪怕是件不起眼的小事,她都事无巨细地详尽列出,只为她的囡囡今后能少走一点弯路,哪怕只是顺利地交上一次水电费。
“现在,你可以理解我了吗?”
坐在对面、披着柔色绒面毛毯的顾默凡淡淡道,她周身隐在黑暗里,只烛光映亮了她小巧的脸,渗入细腻的温和柔软,看得堇文心疼不已。
“对不起,我......”
堇文迈步俯身在她的膝前,将脸贴在她微凉的手心里,他为这些天来逼她改变的行为感到愧疚。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地在做自己了。
望着眼前单膝跪下男子战栗的脊背,玄色的长款呢绒风衣将其颀长精健的身姿勾勒地淋漓尽致,感受着掌心传来阵阵湿热,顾默凡的胸口似有暖流滑过。
她的潜意识里骤然浮现出许多深层的感受。
寒冷破败的仓库,恐惧与疼痛交织,直到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股令她熟悉又抗拒的木质香氛从现实蜿蜒进她的梦里;
她想起她被逼至夜总会昏暗嘈杂的角落,意料之中的拳点没有落下,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的前面,那件裹着体温的西服外套落在她的肩上,连着她的心一起颤了颤;
头顶传来直升机的轰鸣,两人在歹徒的挟持下遥远对视,她真心希望他能丢下她活下来,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奋不顾身奔向她。
“你还欠我件事没做呢?”
她被吊在楼外,仰头望向他涨得通红的脸,却感觉有什么粘腻的东西落在的额头,竟是他的鲜血。
那一刻她终于懂了他在A仓对她突如其来的告白。
“我爱她。”
一别经年,深情不减。
你说这世界这么大,生活了几十亿人口,我们怎么就能够兜兜转转整整八年还是重逢。
不如,就结婚吧。
永永远远的纠缠下去。
生也好,死也罢,就这样纠缠下去。
她在结婚公证书上署上自己的名字。
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吧,像没受过伤一样。
视线回到现实。
顾默凡顺势托起堇文卧在掌心的脑袋,俯下身与之对视,她清亮的水眸染了熠熠的火光愈发明艳生动。
“阿文老师,从今以后,我们一起好好生活吧。”
清脆的敲门声将顾默凡从回忆中惊醒,随着红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堇文那张染着笑意的俊脸,他晃了晃手上包裹着早餐的纸袋。
“给你买了楼下的煎包、油条和豆浆,起来吃吧。”
顾默凡撑着坐起身体,干白的唇瓣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就这样和爱人一起平静的生活吧。
堇文将热气腾腾的煎包摊开在四方桌上,用塑料管插入豆浆杯,看着对面女人细细咀嚼着小根油条,世俗的烟火气浓烈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这种温情。
昨晚那句“阿文老师,从今以后,我们一起好好生活吧”,缀着昏黄的烛光像是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境。
他又想起了昨晚在沈丹笔记里看到的那句话:一生所想,不过饱餐与被爱;一生所求,不过温暖与良人。
他伸出手,握住了桌面上顾默凡空闲的左手。
两人相视一笑。
--
赶在隆冬前,顾默凡搬到了堇文位于郊外的别墅,搬家的那天惹得李桑桑好一顿哭和埋怨。
直到午夜十分,两人依偎坐在奢华客厅的炉火前喝着冰啤,李桑桑才扭扭捏捏地道出她今日痛哭的真实缘由。
她昨天去监狱探望了王旭,这是自她两个月前在法庭做证人指控他后第一次私下见他。
“你说,我怎么会爱上这么个人呐?”
打了一个酒嗝的李桑桑,侧在柔软的羊皮靠枕上,神情颇有些感叹。
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没什么缘由。
顾默凡低头看了眼手上渗出水珠的冰啤锡灌,水珠在外壁汇成细流滴落到身下的咖色地毯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两个月前,王旭因为数罪并罚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唉,凡凡,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我明明很恨他,可隔着玻璃窗看他鼻青脸肿地垂头坐在那里,我就......我就特别难受.......”
说着,李桑桑将脸埋在一旁的毛绒玩具里,小声啜泣起来。
顾默凡轻轻抚了抚她起伏的脊背。
“曾经那么耀眼的少年,怎么就.......怎么就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