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退了出来。而子昊忽然站住跟她说道:“不如我们从另一条路走吧。”她起先是不解,尔后明白过来,从这条路穿过去必定要经过北三所。
“不,有捷径不走,为何要绕远路?”她那汪汪的眼睛,眼皮上的褶子很深,便显得那眼睛愈发的生动,她乜斜着眼睛瞅过来,那眼神如一泓清泉,似媚非媚的。
她走得疾快,很快便来到北三所,那天空原是起着晓雾,竟到了晌午,太阳也没有出来过,极阴的天空,一片云也没有,却也没有下一滴雨。大概是老天爷还在酝酿感情罢。然而北三所无论是清晨,晌午,黄昏,深夜,总是一个人影也没有,或者有寥寥几个装束简陋的宫女抑式太监也是低着头,促促地走过。
她伫步立在门口,竟没像上次那样惊惶。
“我怎么样才能回去呢?”她心里暗暗寻思着。她想过好多办法,却无一帮她实现。真正的佳瑶让她穿越到这里,又怎么能让她轻而易举地回去呢。可是她不回去,势必要以乌拉那拉氏的身份呆下去,终有一天她会被弘历以疯疾之名打入冷宫
。她一个弱小女子,怎么能阻止历史的年轮不朝这个轨迹前进呢。既来之则安之。她的脑海闪过这么一句话。她真的能甘心吗?
北三所里唿地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笑声。她想到上次佳瑶被她召唤来的那个笑声,不由得贴紧了墙壁,脸色变得煞白。
“皇上,饶了我吧,我是无意的。”那笑声转化为带着哭腔的哀号声。接着有一个黑影横冲直撞地直往妙晴身上来,妙晴一时提防不住,便跌在地上,手掌按在那粗粝的地面上。
“饶了我吧,放出去,放我出去。”那女子已是头发灰白,眼睛嘴角都起了褶子,却仍然涂脂抹粉的,身上一件樱桃红流彩暗花云锦长褂,边角已磨损了大半。
一宫女疾疾忙忙跑上前,向他们两人道了万福,一面去扯那女子的袖子:“娘娘,进去吧,该吃饭了。”
“不,我要等皇上来,皇上答应今晚会过来的。”那女人死灰一般的脸上竟羞涩地起了红晕。
宫女道:“娘娘,皇上快来了,奴婢带你进去梳妆打扮一下。”
那女人幽黯的眼睛顿时清亮起来,含着少女的纯
真,她一面将手拢在头上,一面跟着那宫女一径往里走:“对对,我要打扮得漂亮点,皇上肯定会更喜欢的。”
“你怎么样了?”子昊将她扶起来。
她的神色已经僵然了,发觉自己的手掌处传来钻心的痛楚。她摊开手心,见已被蹭去一大块皮。但是她目睹方才这一切,竟使她想起自己若干年后的自己。
“她……她是谁?”她眼睛微红地说。
“具体是哪个妃嫔我也说不上来,据说是康熙帝时的一个妃子,因一句玩笑话而被打入冷宫,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一句玩笑话就断定了她的结局。她睁大眼睛,那泪珠儿便直滚滚地堕下来了。她想到以前上学时在历史书上读到的一个故事,就是说康熙帝年老的时候,跟一群妃嫔在钓鱼取乐。好不容易捉到一只鳖,却被那鳖脱钩子跑走了。一个妃子沮丧地说:“王八逃走了。”皇后在一边说:“可能是没有门牙了,所以咬不住钩子。”那妃子却看着康熙笑个不休。康熙登时勃然大怒,认为她别有用意。她一直以为这是个故事,想不到原来是真的。
“每次路过这里,你总是悲恸万分。你到底在感伤什么呢?看来这个地方真是个不详之地,我们还是速速离开吧。”子昊见状,忙拉起她离去。
她回到房,连衣裳也未脱便上床。又柔轻声地叫了她几声,她阖上眼装假寐,又柔便将被子盖在她身上掖好便走出去了。她吞声饮泣,看到绣架上那已完工了一半的清明上河图,不由得泪又扑索索下来。
而阿尔布夫人见她连晚膳也不用,便推门进来,见她脸上犹带着泪滴,便怔了一怔说道:
“今日跟子昊进宫去,回来怎么成了这副模样了。”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抱住阿尔布夫人道:“额娘,我不想嫁给四阿哥。”
阿尔布夫人忙将手巾揩抹她腮上的泪珠,叹了一口气道:“你生在官宦之家,婚姻大事岂容自己挑选。况且四阿哥对你也不错,你对他冷冷淡淡,他对你倒是一腔炽热呢。”
“额娘,要嫁给他,我宁愿去死。”她胡乱地拭了一把脸上的泪,将那胭脂也一并抹去,口脂也抹在了眼皮上。
阿尔布夫的脸色登时大变,她紫胀了面皮,唬道
:“你这孩子千万不可胡来。上次那一撞将自己撞得失去记忆,要是再这么来一下,我看你连小命也没有了。别的事额娘可以应诺你,但是这件事万万不可,皇上的懿旨已经下来了,我们不遵从,便是抗旨,这可是杀头诛九族的事。”
“额娘,那我该怎么办呢?”她哭得哽噎难言,益发抱着她额娘不肯撒手。
“孩子,谁让你出生在我们这种身份的家中呢。你的婚姻大事由不你,也由不得我们当阿玛额娘的。你也可以反过来一想,宫中的阿哥们婚姻之事也一并是由皇上定夺,他们的权位比我们尊贵万分,不也是由不得自己作主。”阿尔布夫人细细地揩去她羽翼似的睫毛上的泪滴。
“早些歇息吧。不要多虑了。不论怎么说嫁与四阿哥也是一种福气。”阿尔布夫人将她扶下,便走到门枢旁,回头向她说道,并吩咐一旁侍立的又柔好生照看她。
原来知道自己的结局而又无力摆脱它也是一种凌迟的惩罚。她的心像千万只虫紧紧细密地咬啮着她的心,密密地痛楚,却又不如一刀下去来的那样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