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地变暖了。翌日一早,又柔急冲冲地跑进房里来。
“福晋,门口有人找你。”
她正对着镜子簪花,不由地问道:“是谁啊?”
又柔神神秘秘地将脸凑了一凑,俯在她耳边低语道:“方凌萱。”
“方凌萱。”听了她的话,妙晴的眼梢微微一霎。“那不就是徐泽柏的夫人。”
她忐忑不安地走到院子,往那门洞里一张望,有一个窈窕修长的身影正徘徊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方凌萱也看到她了,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笑意,而眉宇间却充溢着浓浓的忧伤。
“福晋。”她喊道,声气中隐隐地带着一股沙沙之声。
“徐夫人。”她唤了她,似笑非笑地眱了她一眼。
“凌萱若不是逼于无奈,不敢前来惊扰福晋,只是迫于燃眉之急,不得不来恳求福晋。”她怆然地说着,两行热泪从眼角溢湧出来,双膝跪下地上。
“徐夫人。”她心内砰砰作响,已有不详的预感,见此景,她忙将凌萱搀起来。“有什么事你就开门见山的说吧,不必拘礼。”
“福晋,泽柏已经快不行了,这两天连床都下不了,大夫说过不了这几日了……”她抽抽噎噎地
说着,忙将衣襟上掖着的手巾抽出来摁在脸上,在那略陷的眼凹里拭泪。
她耳朵里嗡地一声,犹如乱箭攒心,身子也跟着瑟瑟颤动。那个梦,竟然变成了事实。
“福晋。”又柔替她焦心,忙扶住她的胳膊。
“你能不能去看看他,他的脑子已经不清楚了,但是他嘴里还叫着你的名字……”
前几日一早起来,徐泽柏觉得精神尚好,还吃了两碗肘子粥。方凌萱陪他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新扎好的篱笆上交缠着白木香,茶靡, 鸢尾,香雪球,徐泽柏看起来心情大悦,连咳嗽声也小了许多。方凌萱一时之际竟认为他的病患渐渐有了几分起色。哪知到了夜晚,他接连的咳嗽声不断,每一声都像是抠尽全力在咳着,还咳吐出好多血。她给他吃了药,灌了热水。他渐渐地咳得没了力气,便脱衣上床,这一卧床便是以后再也没有起来过。
又柔听了,不禁悄悄地扯了扯她的箭袖,她眼尾悄悄一瞟在又柔的脸上,她不断地递眼色给她,让她不要去。
“凌萱知道福晋很是为难,但是我怕泽柏熬不过这几天了,也就是让你抽出一会儿功夫去瞧瞧他,
也好遂了他的心愿……”说着,方凌萱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那好,我进去换身衣裳你在门口等我一下吧。”她沉吟片刻,便答应下来。
她疾步走向房间,又柔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直跟着她走进门内,才道:“福晋,你有想过去的后果吗?你这一去,万一被四阿哥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你不是说我们在这王府里要守规矩,该做的不该做的,心里都要有本谱……”
她一面解着身上的镂金丝牡丹花纹的锦衣,一面回头对她说道:“又柔,现在是人命攸关的事,我不能不去,即使冒这个风险,我也一定要去见他。”
她的口吻是那样的坚定强硬,仿佛谁也不能忤逆她的意思。又柔止住了嘴不再往下劝她,只是心里隐隐地起着涟漪。
方凌萱领着她到了徐泽柏的房前,双手一推,那门咿咿哑哑地在她眼前徐徐地乍然开来。她局促地迈进门槛上,徐泽柏脸色死白地躺在档上,双手平放在胸前,平静地像只是盹着了。
天气乍暖,屋子里仍生着铜炉,弥漫着一股微呛的暖意。屋子热得她像是要通体冒汗似的,她愣愣地站着。方凌萱急匆匆地揩
抹着眼窝上的泪渍,唇角挤出一点笑,凑到徐泽柏的榻前,伏身在他的耳边低言了几句。
“是佳瑶来了吗?”他微微地张开眼睛,鼻尖上是涔涔的冷汗。他咳了几声,声音已经干嘶沙哑,仍撑起半边身子,将那脸转过来。
他枯瘦的脸上只剩下骨骼在支撑,两腮深凹进去烧成阴影,因此眼窝显得特别的陷落。他仿佛意识到了,抬起瘦骨嶙峋的手,那窄小的袖子直往臂膀上溜下去,显得那袖管空荡荡的,好像里面没有东西在支撑。
她只一睃视,眼眶里便沾满了微温的泪。
“我的样子是不是很碜人。”他想挤出一个笑,却差不多动用了脸上所有的肌肉,在颊上显出几条深刻的皱纹。
她的身子略微向前倾,伸长了手臂。
他一排钢条似的的手指紧紧地握住她,他的手竟是灸热的。再一瞧他的脸上,虽是惨白的,嘴唇竟出现不调和的病态的血色来。
她腾出另一只手摸在他的额上,他在发烧,惊人的热度,多放一会就像会烤熟的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她望着他,豆大的泪珠脱眶而出,扑簌簌地滚下来。
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不是
她短暂地与他相爱,也许他不会死,他会娶方凌萱这样的女人,再生几个孩子,快活简单地度过一生。她为此自责不已。
“傻丫头,你说什么呢,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他的手指轻轻地拂去她脸上的泪珠,“别哭,我最怕见到你落泪了。”
屋子里静悄悄地一点声息也没有。她发现不知何时起,下人连同方凌萱都出去了。不时有沙沙的风从门洞里窗缝里钻进来,却一点也不感到冷的,她延挨着他坐下来,他将她揽在怀里,她靠着他的胸前,竟听到像炉上咕嘟咕嘟煮着东西的声音。
“一直没有跟你好好地再说过话。”他喘着气低低地说着,“如今我要走了,却还能再见到你……”
她从他怀里探出头来,手心圈住他的干裂苍白的嘴唇,“我不许你再胡说。”
她的手心隐隐地带着点香气。他笑了,也眉眼间也沾着点笑意:“人终将一死,我亦此生无憾。”
“不,遇到我才是你最大的疑憾。”她的眼珠子被泪水浸泡得发亮,眼白微微牵着几条血丝也显得凄怆的清丽。
“胡说。”他含笑嗔道,他将她的手偎在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