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默默片刻,“看人吧,有的人靠得住,有的就靠不住。”
“并不是。”
裴怀英却摇头:“九成九的夫婿都是靠不住的,能靠得住的是凤毛麟角。”
“……”
沈凝微愕。
裴怀英又说道:“人都是会有私心的,当生活平缓的没有起落的时候,或许一对夫妻可以相互扶持,相互依靠。”
“可一旦生变故,人心的丑恶就会暴露无疑。”
“比如被利益牵引,比如被仇恨蒙蔽,比如一人逆风而上,而另一人原地踏步。”
“只要两人不在同一个频率,做不到心有灵犀,永远能为对方思考,齐头并进,那就会生出二心来。”
沈凝怔了怔,不得不点头:“好像是这个道理。”
“阿娘懂得这个道理,你外祖母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怎会招个夫婿来支撑裴家?”裴怀英笑了笑,“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沈凝又点了下头,这一回却是认真了许多:“这话是不错的。”
她有些感慨地看着裴怀英:“阿娘那时候就懂得这个道理了吗?你出门游历天下的时候才十五岁。”
“回到安南组织义军的时候也才和我一样大,却感觉比我沉稳许多许多。”
裴怀英给女儿沏茶,浅浅笑着,唇角却不知是何心情的微微扯动了一下。
闯荡江湖,的确让她懂得了不少。
可到底是年轻气盛,哪会理解这人心人性的道理。
这些,都是玉虚尘的教导。
他教过她很多很多东西。
就像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良师益友,任何时候他都在她身边,帮她解决一切问题。
不管是实质上的难题,还是她心里的疙瘩。
他俊逸潇洒,温柔有礼,曾不知引的多少女子为他心折,向他示好。
而他却从来是温和淡漠地将那些示好推拒。
他甚至能拒绝别人之后,还给别人留足面子。
就是这样一个完美到极致,挑不出一点点瑕疵的人,却对她是不同的。
她就算是被裴老夫人锤炼出了一颗坚硬的心,都难以自控地因为那个人而变得柔软。
或许他有什么苦衷呢?
女儿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裴怀英眼神闪动了一下,低头看着手中茶盏。
苦衷?
会有什么苦衷?
他亲口说过,兵家弑杀,以百姓为刍狗,杀孽太重,难得善终。
而她是兵家传人。
这是真相,不是苦衷。
这时,帐曼之内的床榻上睡着的人动了一下,发出轻轻一声叹息来。
裴怀英回过神。
沈凝已经站起身,前来扶她的手臂。
门口的下人们听到声音,立即无声且快速地上前,将左右帐曼拉了起来。
裴怀英也有些激动,握着沈凝的手起身,便快步往里间走去。
“母亲!”
到了床榻之前,她坐在床弦,在沈凝的帮助下,将床上半醒老人扶了起来,难以压制激动地低唤:“母亲,你——”
“你是谁?”
床榻之上,那满头银发的老人盯着裴怀英看了一阵,满眼的陌生。
她左右查看,寻找着:“我的婉儿呢?我的婉儿在哪里?”
裴怀英微愕,不过很快冷静下来。
裴书辞已经说过,裴老夫人如今年纪大了,前几年就开始浑浑噩噩,神志不清,经常认错人。
有的时候连照看自己的人都记不住。
裴怀英耐心地说道:“我是阿莹,是婉儿的姐姐,母亲的女儿。”
“阿莹、阿莹……”
裴老夫人喃喃地呼唤着这个名字,苍老的面容之上浮起几分困惑了,“阿莹,我的阿莹……他们说……”
她怔怔地看着不知什么地方,忽然泪流满面:“我的阿莹死了,我的阿莹死了!”
裴怀英看着老泪纵横,伤心欲绝的母亲,眼眶也酸涩起来。
当年白发人送黑发人,母亲不知何等绝望!
她握稳了裴老夫人的手臂,耐心地温声说:“我没有死,我回来了,母亲你仔细看看我,我就是阿莹啊。”
“你不是,阿莹不长你这个样子,你不是阿莹,不是!”
裴老夫人双眸盯紧裴怀英,用力地将她推开,“你是哪里来的骗子!”
裴怀英如今干瘦虚弱,力气尚且恢复的不多,又没想到裴老夫人会推开她,竟是被甩的跌了过去。
沈凝连忙伸手,将裴怀英扶住。
裴老夫人盯紧她,浑浊的眸子里满是抗拒和冷漠:“你还说你是阿莹,你知不知道我的阿莹英气勇敢,哪会是你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
“快、快来人,叫我婉儿来,叫婉儿过来,把这个冒充她姐姐的骗子拖出去!”
……
临近年关,裴怀英又与沈敬轩沈凝一起回来,这谷城裴府,从未有过这样热闹的时候。
府上早早开始准备过年事宜,披红挂彩,一幅幸福和美的模样。
院子里奴仆来来回回,忙碌的间隙,也忍不住说起今日裴怀英进府之事。
“冀州侯怎么变得那样瘦弱?”
“就是啊,当初她明明……哎,反正看起来像是两个人。”
“不会是姑爷还有曾小姐认错了人吧?”
“胡扯什么?沈将军能认错妻子,曾小姐能认错母亲吗?说不准是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吧?”
“大约是吧,不然好好一个人怎么成那样……哎,现在也勉强算一家团聚了吧,主人家高兴,今年过年的红封你说会不会大点?”
另外一人有些兴奋,“肯定会啊。”
然后两人议论着红封,议论着过年家里的年货可齐备等琐事,边说边走远了。
游廊之后的亭子里,沈璇坐在柱子之后,盯着池子里的枯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