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她醒来时,休息室的窗外漏进来几缕晚间的霞光,水墨一样泼在墙上。
萧宵伸了伸懒腰,慵懒散淡地撑床而起。她在睡前踢掉的被子此刻正完好地包裹住她的脚。
“多管闲事。”她双腿一踢,又再次把薄被蹬开。打着哈欠打量着这间休息室。
这间休息室不过十个平方,却集舒适精致于一身。颜色柔和的壁纸,舒适柔软的单人床,精巧的小立柜。窗前的小书桌上摆放着几本书和零食,书桌前的飘窗下还放了一把精美的绒面沙发椅。
萧宵躺在床上,舒适地伸了个懒腰,然而在看见墙上挂着的精致相框是蒋天生的照片时,散漫舒展的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
她木然望着墙上相框里那张做作又帅气的照片,平静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起身掏出口红,给照片上的人画了一个滑稽可笑的胡子。
末了,她满意地拍了拍手,轻轻打开了房门。
内饰奢华的办公室内,蒋天生坐在高大的办公椅上,沉默地抽着雪茄,皱眉看着眼前的几个手下。那样成熟的面容在隐隐无声的烟雾里更显得他一派威严,目光炯炯,整个人具有摄人的光彩。
她一下子怔住。
这才是他吧。
这才是那个气度非凡,睥睨一切的洪兴龙头蒋天生。
他在她面前所展现出来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他。可她偏偏被那样的他迷了神志,清朗无挂碍的心中生出丝丝缕缕的贪恋来。
萧宵摸了摸心口,只觉得心中空荡又酸涩。她只是个普通人,就算真的喜欢他,又怎么可能抓得住这样一个久经风霜,饱阅人生的男人呢?
蒋天生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清冷芬芳的烟雾,正要冷声教训属下,目光习惯性地掠过那间休息室时,却看见萧宵站在门口。她一向明媚跳跃的目光里浮现出复杂的沉郁来,仿佛是一个深陷红尘患得患失又敏感卑微的少女。
他垂下眼,冷声放过了犯错的属下。那几个年轻人如蒙大赦,立即跑出老板办公室,却仍旧提着一口气不敢放下。
萧宵仍低着头,若有所思,直到眼前出现了一道穿皮鞋和西裤的身影。她抬头,发现是蒋天生。
“怎么了?”蒋天生轻轻抬手将她耳边碎发撩回耳后。
那样温柔的动作让萧宵的心忍不住慌乱地颤动。她眨了下眼,吐息艰难,仿佛心里带着无限微小又无限沉重的心事。
那张脸上浮现出来的细微悲伤与嘲弄,令蒋天生也忍不住担忧起来:“怎么了?告诉我。”
萧宵抬起头,望着那张在夕阳下犹显朗毅线条的面容。她攥拳鼓足了勇气,但是声音仍旧在发颤:“你是不是——很喜欢林清宵?”
蒋天生霍然一震,他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就在她认为他要一直沉默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他的回答,他说:“是。”
她了然地一扯嘴角,嘲笑声却噎在喉咙。她紧紧抓住那个疑问,迫切想知道答案:“我和林清宵,是不是很像。”
昏黄的夕照之下,他的呼吸轻而紊乱。
要怎样告诉她,她就是阿宵,就是被他珍爱如生命的阿宵?是他失而复得的阿宵。
这许久以来,他忽然第一次想到:如果阿宵不记得他了,不记得他们的所有过往,不复存在从前的记忆,那阿宵还是他所爱着的阿宵吗?他还可以继续爱着她吗?就如同那艘千百年来被无数次提起的忒修斯之船。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许迷茫,好像横亘在他面前的不止是一个简单的选择,而是巍峨高山与辽阔大海,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在那样复杂深沉的注视里,她忽然微微笑起来,眼里带着与她年纪不相符合的萧瑟,她说:“可我叫萧宵啊。与十几年前死去的人是不一样的。”
蒋天生沉默着,眼眸中的光明灭不定,最终如他手中清冷的雪茄一样,彻底黯了下去。
晚风吹灭漫天霞光,也吹散了她心里唯存的期冀。自此,她满心的喜欢在由晚霞燃起的劫火之下,化作荒芜寒冷的灰烬。
她想为什么明明阻止自己继续喜欢他了,但是这颗心却依旧横冲直撞,企图攀上这样一座冰冷的危山。他明明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为什么依旧沉浸在他织就的温柔幻象里?
他也终于明白过来,忒休斯悖论的两艘船都不再是原来那一艘船。无论是长得像阿宵的Jane,还是活得像阿宵的萧宵,他们都不是阿宵。
车子飞速行驰在夜晚的大街上,后座的两个人沉默无言。
萧宵低着头,安静地凝视窗外璀璨的霓虹。各色霓虹灯光在她脸上飞快掠过,仿佛是一串串飞速滴落的泪珠。
蒋天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平时明丽鲜活的容颜,此刻静谧得像一潭沉寂的井水。明明她的眉心平坦无皱,可他清楚知道她将所有心事都死死压在了心底。
晚饭都是萧宵爱吃的菜,她却并没有吃几口。
从她醒来后,两人几乎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就算他喊她的名字,她也只是抬头平视着他的下巴,仿佛他眼里有吞人的怪物,只需她看一眼就会被释放出来将她生吞活剥。
蒋天生被这样沉默忧郁的萧宵弄得哭笑不得。
晚上萧宵照例来为他换药,检查创口。创口已经愈合,过两天应该就可以拆线了。就在她要走的时候,蒋天生突然叫住了她。
“萧宵,你准备一辈子都躲着我吗?”
萧宵木然端着托盘,一只脚正踏向门口。
“您误会了。我们之间的医患关系只存在于下个月十号之前,十号之后我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你面前。”
蒋天生要被她气到冷笑:“你为什么要在意自己像不像她?无论如何,我都会像之前那样去喜欢你,宠爱你。”
萧宵仰头想冷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然后最终被你像扔垃圾一样扔掉吗?就像Jane那样。”
片刻的沉默后,蒋天生再度开口,像是说服自己,也像是说服萧宵:“你跟她不一样。”
萧宵终于笑出来,轻轻的一声笑仿佛是瓷器上一道细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