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京城天气日渐炎热,皇上的病却一日日地重了,起先每日还能起身用些饭,交代临川王一些事宜,后来却是连话也说不出口、吃不下饭了。
饶是御膳房与御医们使劲浑身解数,皇上的龙体也一日日地衰颓下去,无力回天。
众人皆知,如今只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诸般后事仪仗早已备下。
这日夜里,赵靖如往常一般守在皇兄榻前。
蓦地见他睁开了眼,精神似是好了许多,也有了胃口,赵靖顾忌着皇兄身子虚弱,不宜进食太补,忙命人奉上温粥并配些精致小菜。
皇上用了些,倚在引枕上歇息,不过年过五旬,此时瞧着却苍老了许多,须发花白,眼睛一片浊色,看得赵靖心口发酸。
“皇兄,你感觉如何了?”
皇上微笑道:“感觉轻快了不少……十三弟,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叹了口气,“阿珏做错了事,朕也已经严惩了他,今后……若他表现好,你就酌情饶恕他罢。”
赵珏夤夜宫变失败已死一事,赵靖并未告知皇兄。
他年迈体弱,病还未好,若是受到这个刺激不好了,他此生难安。
赵靖眼睫低垂,“皇兄放心,我与阿珏怎么也是叔侄,自然不会为难他。”
皇上咳了咳,嗓音喑哑:“如此我就放心了……”
之后便又陷入沉睡,直到夜里都没有再醒来。
皇帝驾崩,举国同悲。
得知此消息时,云翘与陆英东正与陈治、孟泽在酒馆谈天。
三人俱是一怔,陈治道:“怪不得这几日启平都没回过家……”
几人对视一眼,散了酒席,各自回府。
国丧期间,百姓百日内不准作乐、禁止嫁娶。
离宫之前,赵靖吩咐陆英东在京中待上数日,他有事相商。
直到今日,陆英东都没能再见到他。
云翘道:“宫中规矩多,想必他也是抽不出空闲来,我们再等上几日吧。”
“嗯,青山写信来,说阿菟一切都好,叫我们不必挂心。”
如此在宅子里闷了几日,终于在这天傍晚,荷花胡同停了一辆马车。
小厮敲响朱门,陆英东走了出来。
赵靖立在车前,神色间满是疲惫,他也不兜圈子,径直问:“陆将军,如今你已得昭雪,世人皆知你还活着,你自可官复原职,准备何时回曲洲去?”
陆英东道:“末将已厌倦刀光剑影的生活,想与妻女一道归隐小城,还望王爷成全。”
赵靖盯着他,“你当真想好了?你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年轻立功的好时候,此时隐退,难保以后不会后悔。”
陆英东神色未变,“末将想得很清楚,虽说男儿志在四方,为大周建功立业亦是大周儿郎应尽的本分,只是末将自十六岁便在沙场杀敌,伤痛功勋皆有过,自觉无愧于己,更无愧于大周。”
他语气轻柔几分,“只是内子为我担惊受怕良多,末将不忍教她日后再日夜悬心,还望王爷体谅。”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再勉强。”
赵靖话音落下,一旁的亲随便呈上一包银两并一沓银票。
“这里有点碎银子,你且收下,日后若是大周需要你,本王希望你能有召必回。”
陆英东接过谢道:“多谢王爷,王爷放心,末将见到皇榜自会星夜疾驰,前来效命。”
夜色微澜,一抹鹅黄色裙裾在墙角一闪而过,赵靖见了,心头微动,静默须臾,道:“回去吧,别教令夫人担心。”
陆英东再次道谢,拎着银子进了小巷。
赵靖亦上了马车,嗒嗒声响过后,胡同又恢复宁静。
甫一到门口,陆英东便看到云翘伏在门边,探着头往外看,闪闪躲躲,他不禁失笑:“不过是这么一会子功夫,翘翘也放心不下么?”
云翘问:“他走了么?都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不放你走?”
“王爷已经同意我们离京归隐,还给了我们不少银子。”陆英东掂了掂包裹,“至少可以好几年吃喝不愁。”
云翘由他牵着手进了院门,这些日子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太好了,我还担心他不愿放人,要你再回曲洲去打仗呢。”
“大周人才济济,少了我一个也没所谓。”陆英东对着她笑,眉眼间满是轻松惬意,“可你与阿菟不同,你们母女俩不能没有我。”
云翘嗤了一声,“倒也不必如此给自己脸上贴金,咱们是谁离不了谁呀?”
陆英东俯下.身,下巴抵在她颈窝处,黏黏糊糊地认错:“是我,是我没用,离不开阿菟,更离不开老婆。”
云翘摸了摸他的头,“这才乖嘛。”
因记挂着阿菟,两人准备尽快离京。
临行之前,邀石启平三人小聚一番,各自道别后,两人便雇了马车,昼夜不停地赶回金陵。
途中因天气炎热、下雨耽搁两日,来到金陵城门口时,已是七月底。
两人径直来到沈青山师徒所住的地方,见是一座篱笆竹舍,临水而建,院里种着许多花草,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
许是近乡情怯,离开了近两个月,云翘对阿菟心存内疚,立在门前,一时间不敢进去。
陆英东握住她的手,“翘翘不必自责,你都是为了我才这样,阿菟若要怪,也该怪我。”
夫妻两人在门口正互相安慰,冷不丁听到一声怪笑,沈青山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
“腻不腻啊,独处了两个月还嫌不够,还要在我们家门前手拉着手你侬我侬。”
云翘面色微红,连忙甩开了陆英东的手。后者推开门,笑问:“阿菟呢?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沈青山身上沾了许多木屑,头发散乱,瞧着有些狼狈,不知在做些什么。
“阿菟刚刚睡下了,我师父在看着她。”沈青山拍了拍身上,“我啊,我正在给她做一些木偶玩。”
云翘思念阿菟,快步进屋瞧了瞧,见明间内放了一张小床,上面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