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
宋榭眉头敛在了一起，戳着元洵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温声道：“你说的小公子，是李秋然？”
元洵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乌黑的眼睛里亮着星星。“是啊，就是他。我经常会遇到他，他好像很喜欢小孩子呢，会给我送糖果，还有零食。”
顾季长若有所思，眉眼间却无半点喜色，缓缓摇了摇头。
李秋然知道李秋雨的身世，也知道沈落雁和李秋雨做了什么，他大概以为这是李啸授意。死的第一个人是元洵的母亲，他对元洵好，应该也只是出于内疚，想要补偿他。
元洵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只念着李秋然对自己的好，一张脸上满是笑意，说完话却耷拉着眉角，嘴巴瘪了起来。“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人。”
说话间，元洵仰起头，望着宋榭。“音姑姑，有什么办法能救他吗？他生病了……”
宋榭微微叹了口气，将元洵抱在了怀里，轻轻点了下他的额头，“你真的要救他？就算是他的家人对你做了不应该的事情，你也要救他？”
元洵略微一怔，眨了眨眼睛，咬着嘴唇半晌没说话。
宋榭揉了揉他的脑袋，拿着帕子给他去擦额角上的泥渍。
“救。”
晌久，元洵目光坚定，“爹爹常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而且姑姑你也说了，是他
的家人做了不对的事情，又不是他。嗯……做错了事情，自有官府去惩治他们。我是东岳的子民，要遵循律法。”
“呃……”
屋中众人皆是一愣，一个个看着元洵神色古怪。
凌羽歪着脑袋，伸手戳了下元洵的脸颊，拢眉道：“你这些道理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这冤冤相报何时了，可还有另外的说法呢。‘以德报怨’这话全句……”
“我知道。”
元洵样子颇委屈，吸了吸鼻子，眼睛都红了。
“我知道你们都瞒着我，爹爹也瞒着我。我娘……娘亲她死了，爹爹却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爹爹……爹爹也得了重病，音姑姑救不了他，所以，所以他才把我托付给了音姑姑……”
说着说着，元洵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泪珠滚了下来，他扯着袖子胡乱的擦着。
“你们来洛阳是为了查案子，爹爹说了。你们查的案子和我娘的死有关，所以，我娘是李家的人害死的。我……我恨他们，可是，做这些事的人不是李秋然，他也是受害者。”
宋榭看着怀中小小的人儿哭得五官皱在了一起，眼中满是心疼，只能将他紧紧的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细声细语道：“洵儿，没有人会强迫你原谅他们，你若不想救，也不会有人说你。”
元洵听到这话却哭的更凶了
，声音也带着颤音。
“不，他跟我一样，都是可怜人。音姑姑若能救他，就救吧。”
宋榭点了点头，答应了元洵。“好，你要是想变卦，随时可以。”
元洵仰头，吸着鼻子，摇头。“绝不。”
凌羽暗暗叹了口气，看着元洵也不知该说这个孩子是单纯，还是太过好心。
说起“以德报怨”之事，史书上倒是有记载过这样的一个故事。
许久之前梁国有一位叫宋就的大夫，曾做过边境之地的县令，此县处于边陲，跨过一条河便是邻国楚国。两国边境兵营都种瓜，且各有各的法子。
梁国戍边的人勤劳，常灌溉他们的瓜田，因而瓜长势极好。楚国士兵懒惰，鲜少打理瓜田，因此瓜长得不好。楚国县令因梁国瓜长得好，而自己楚国的瓜长得不好而生气。
楚国士兵因此嫉恨梁国士兵，于是众人集结夜晚偷偷去破坏他们的瓜。那时，梁国瓜田中总有瓜苗枯死。梁国士兵发现后，请求县尉想要以牙还牙。
县尉向宋就请示，宋就思索之下未答应他的请求。按照他的说法，若真如此，结下了仇怨，惹祸的是根苗。人家使坏你也跟着使坏，怎么可以心胸如此狭小？
宋就教给了县尉一个办法。——每晚派人偷偷过去，浇灌楚国兵营里的瓜田，不要让他们知道。
于是，梁国士兵照办。楚国士兵清晨去瓜田巡视，发觉都已浇过水了，瓜也一天比一天长得好。
楚国士兵觉得奇怪就仔细查看，才知道是梁国士兵所为。楚县令听闻此事很高兴，便也详细地将这事上告君王。楚王听了之后又忧愁又惭愧，将这事当成了自己的心病。
楚王思来想去，告诉主管官吏，让他们调查那些到对方瓜田破坏的人有无其他罪过。他说，这是两国人在以此法责备我们，并命人拿出丰厚的礼物，向宋就表示歉意，且请求与梁王结交。
此事后，楚王时常称赞梁王，觉得他守信，因而梁楚两国的友好关系，是从宋就开始的。将失败的情况转向成功，将灾祸转变为幸福，以恩惠来回报别人的仇恨，便是因此而来。
他人已经做错了事，哪里值得效仿？
凌羽眉头拢在一起，沉吟道：“‘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所有人都沉默了，世间诸人常以“以德报怨”教化众人，却从不以此来要求自己。有些话说得义正言辞，而自己却无法持身中正，做一个表里如一的人。
宋榭暗暗叹气，看着怀中轻声啜泣的元洵，她忽而觉得世上的人都好生可怜，连一个孩子都不如。可是，很多人一开始的时候都想着要
保持本性，以一颗赤子之心去对待他人，然而人心复杂，往往会在这一场修炼中失去了方向，从而踏上不归路。
初心不改，谈何容易？
元洵终于止住了哭声，扯了扯宋榭的衣袖。
“音姑姑，我想去看爹爹，送他最后一程。”
宋榭神情一滞，晌久点了点头，“好。”
失踪案的事剩下的只有收尾，这些事情顾季长相信柳絮会处理的很好，他和宋榭只需要等个结果，而后回京都将此事告知谢瑾，其他的事情便也与他们没有关系了。
既然无事，到了洛阳总得好好逛逛，于是乎一群人乌泱泱地出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