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枫落,秋意萧萧
朔北的寒风丝丝缕缕融入京中,使得尚穿着单衣的贩夫走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耳边隐约传来锣鼓声声,放眼遥望,有迎亲者红袍绛衣,抬着花轿直直穿过,绯纱飘摇,尖锐的唢呐直冲天际,却冲不破水墨般的浓云。
“那是谁家的迎亲队伍,声势这般浩大。”
“嘿,这可是永成侯特意为长子安排的冲喜。”
“不是说永成侯长子是个病秧子吗?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咳!”
“所以才是冲喜啊,唉,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想不开,上赶着往火坑里跳。”
凭着过人的感知,文茹雪将街上的议论声一一收入耳中,而后淡笑一声。
火坑?这个形容倒是贴切,毕竟能把一个大活人生生熬至油尽灯枯,不是火坑是什么。
文茹雪不甚光滑的五指抚过嫁衣上的绣纹,透过精致的图样,仿佛能看到一个女子挑着豆灯,将对妹妹的满心期待尽数灌注于针脚。
可是,那个希望亲眼看到她穿上嫁衣的女子已经不在了。
睹物思人,不尽伤心,但文茹雪在伤心的同时,还多了一层竭力压抑的恨意。
她最喜欢的姐姐文清音,便是在这侯府被人害死的!
十六年前,文茹雪尚是一名两点一线的社畜,每天泡在实验室里研究新药,结果因为过劳猝死,穿进了这个同名同姓的婴儿身上。
这个名为大越朝的国家,虽说民俗人文同她那个时代的古代相差无几,但医药体系却是天差地别,处于对职业近乎本能的狂热,文茹雪在其他孩子尚口齿不清的找奶娘时,已经开始踮着脚尖扒拉医书了。
若是家里出了这么个爱看书的男娃子,那必然是荫了祖庇的文曲星下凡,但文茹雪是个女孩,还是个不大受待见的庶女,所以她就成了旁人口中的异类,怪胎。
只有那个温婉贤淑的嫡姐,会背着父母给她带一些少见的古书,会耐着性子听她一时兴起说起的佶屈聱牙的药理,并在她挑灯夜战时送上一碗甜粥,可以说,是文清音让她对这个陌生的时代产生了归属感。
只是,文清音却在嫁给侯府世子不足一年后暴病而亡。
旁人皆叹世子妃福薄命浅,但她从姐姐身边的丫鬟口中得知,姐姐的死另有其因。
“请新娘下轿——”
略显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将文茹雪从记忆拉回现实,她深吸一口气,暗道:“清音姐,我定不会让你这般含冤而逝的!”
有丫鬟在轿外打帘,文茹雪探出半个身子,入目尽是一片鲜红,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却因为那个身影的逝去而变得有些阴森,仿佛她即将踏入的是什么阴绝鬼蜮。
被姐姐的牵动的思绪尚未沉淀,突然有人牵起她的手,文茹雪下意识想要甩开,那人却已经先一步转身向前走去。
文茹雪这才将注意重新投放到当下的婚事上。
作为当今圣上宠信有加的世袭勋贵,永成侯府的门槛可不是她一个商户庶女能轻易够着的,多番打听无果后,坐困愁城的文茹雪在得知永成侯夫人张罗着给长子冲喜时,立刻托人将自己的帖子送了出去。
永成侯长子宣璟乃第一任候夫人所出,幼年丧母,因悲伤过度又身染重疾,被永成侯以身体欠佳难堪重任为由虢了世子之位,近些日子势头愈发不好了,据说连床都下不来几回。
作为世子妃妹妹的她嫁给侯府大限将至的废弃长子,文茹雪知道这样做不论是付出还是风险都巨然无比,但为了姐姐,她愿意放弃原本的安逸。
入堂,拜天地,三拜之后,出于对陌生环境的试探,文茹雪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高堂之上,一名着宫装的妇人端坐其上,保养得当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岁月刻痕,反倒给那张端然典雅的容貌添上三分祥和。
见她看来,妇人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快,反而冲她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观之颇为亲切。
文茹雪亦是回了个浅笑,而后垂眸不语,依着流程离开正堂。
虽说妇人给她的印象无可挑剔,但两世为人,文茹雪自是知晓观人不观皮的道理,能当侯府后院一把手,这位的手段绝不会如同表面看上去这般亲厚。
单就文茹雪知道的,侯府后院如今风头正盛的大姨娘,这么多年一直嚷嚷着要侯爷请立平妻,也没有对这位造成多大影响,便可对其手段管窥一二,当下对这位夫人愈发警惕。
而在她离开后不久,候夫人便听一旁的永成侯摇头道:“哪有闺阁小姐拜堂时直视父母的,这新媳妇的礼数也不知是谁教的。”
候夫人冲他和气的笑了笑,而后道:“大姑娘上花轿,都是头一遭,有些紧张在所难免。文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养出来的女儿温婉贤惠,不比那些名门望族差。”
永成侯念叨了一句:“文家……”而后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微讶道:“可是清音的本家?”
候夫人含笑点头。
“清音那孩子是个好的,只是可惜……”永成侯感叹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候夫人也面露哀伤,眼眶泛泪,她用帕子轻轻点了点,难过道:“到底是我们家对不起她们姐俩,这孩子一路舟车劳顿,怕是少不了疲乏,燕儿。”
却有一着桃粉衫的丫头上前一步,在候夫人身侧站定,低声道:“夫人,燕儿姐姐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奴婢拂柳特来替燕儿姐姐服侍您。”
候夫人顿了下,但面色并未出现什么异样,她缓声道:“既是不舒服,那便让她好生歇着,我这边也不需要人陪,你去吩咐厨房熬一碗燕窝给新奶奶端上去,然后自去便是。”
“是,夫人。”拂柳行礼后便规规矩矩的向后厨走去。
而在她走后,候夫人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上不少,只是看着座下觥筹交错的宾客,抿茶不语。
离开正堂后,文茹雪突然有片刻眩晕,搀扶着春桃的手不由紧了紧,而侍候她多年的春桃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将文茹雪送入婚房后,趁着那些婆子们教导礼仪时悄然离去。
待得屋内安静下来后,文茹雪立刻将身子歪到一旁的床柱上,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