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淅沥,恍如珠落玉盘,最后,碎在他的耳中。
时砚景拉上了窗帘。
他回到书桌前坐下,只开了盏小台灯,拉开书包,将白天那本散文集拿了出来,而在他房间里几乎有一整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无数书籍。
都是陈叔叔给他的。
时砚景从小就爱看书,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小朋友们都在外面玩耍,只有他小小一团、缩在院长的房间角落认真地翻阅着破旧的书,从儿童读本到作文集,从四大名著到国外经典,从现代诗又到散文集……
他的眼界也从小小城镇的孤儿院往外蔓延,只是喜欢的作者,大多数都是残疾。
从文字中寻求共鸣,投下的阴影却把他自己挡得更严。
执拗的、将涌起的澎湃死死压着,自卑要将他吞噬,早就拧成了解不开的死结,这是增生的瘢痕,被放任在无尽的夜里,从未愈合。
台灯的光在黑暗中找寻摇晃的轮廓,时砚景在寂静中听着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良久,他铺开一本破旧的本子,里面夹杂着无数张碎纸片,由不成逻辑的短词构成不成逻辑的篇章。
他将白天那张被阮唐触碰过的书签夹进去、而后拿起笔,睫在轻轻颤动着,目光依旧沉寂、专注:
「世界上 从无完全契合的血管与心脏
沉默下坠闭口不提
永远 不可逆」
就像从前那些人说的一样,你这样的人……
永远不要有“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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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过得太漫长,可当第二天早晨,时砚景带着眼下薄薄的乌青打开家门时,旁边的花丛里却跳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早上好!”
时砚景一顿。
只见阮唐元气满满地跳到他面前,手上拎着瓶牛奶,笑眯眯地看着他。
辗转反侧一夜·写了无数张纸条·看到了日出的时砚景瞳孔颤颤,可看了阮唐几秒,还是垂下眼睫:“……早上好。”
阮唐满意地弯了弯眉眼,然后不由分说地将手上那瓶牛奶塞到了时砚景手里,又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戳开、自己喝了起来。
两人并肩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哎,昨晚下了一晚上的雨,结果今天天气好好。”阮唐咬着吸管,抬头看了眼晨曦,又在不经意的一瞥见看到了身边人的脸,“你昨晚没睡好吗?”
时砚景慢慢地撕开吸管包装,摇头。
阮唐看着他的脸色,抿了抿唇,到底是没有追问,只是路上的语气明显更活泼了些。
今天出门前,她吃完早餐、又在唐弦递给她牛奶时眼珠子一转,甜甜地问妈妈能不能多给她一瓶,唐弦当然不会拒绝,只是顺嘴就问了一句要给谁,阮唐便直接说:
“拿去给隔壁的哥哥。”
彼时阮天赫笑着抬头看她:“开学这才多久,咱们家唐唐就已经跟老陈家那孩子处成好朋友了?”
阮唐将笔记塞进书包里,头也不抬:“昨天他教了我一道难题,我说以后多向他请教,他也没拒绝。”
抬起头背上书包,阮唐才看见自己爸妈含着揶揄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晃晃手上的牛奶:
“吃人嘴短嘛,得先让他多吃。”
阮家夫妻俩笑开。
快走到学校门口人流密集区的时候,今天本就比以往更沉默的时砚景又下意识地慢下脚步、企图放远跟阮唐的距离,结果阮唐明显预料到了,于是就成了诡异的一幕:
她先倒退两步,强行与人并肩后,走一步、跟一步。
“……”
时砚景抓着书包肩带的手紧了紧,他唇绷得直直,憋出几个字:“做什么?”
“上学啊。”阮唐眨巴着眼,“其实新学校我还不怎么认识路,人多,我得跟紧你,不然容易认不出自己教室。”
“……”
四目相对,阮唐眼里的坚持和狡黠都太明显,大有“你敢跟我拉开距离那我们今天都别走了”的气势,时砚景只觉得自己太阳穴都在抽动。
本就引人注目的两人,此时的异样已经开始吸引周边同学的注意。
几秒钟后,时砚景无声叹了口气:“走吧。”
阮唐得意地挑挑眉。
刚回到班上,唐褆笙看着一起走进来的两人,脸上的表情几乎已经憋不住了,她一直等到身后和身边的人坐下,然后将手上早就已经写好的纸条丢到了身边人的桌上。
阮唐放下书包,打开纸条一看:
【是不是!还得是!我的主意!!!!】
后面一连串的感叹号彰显出下笔人的得意。
阮唐抬头,对上唐褆笙骄傲的小表情,默默举起个大拇指。
昨晚回到家洗漱完后,阮唐躺在床上想了想,还是将时砚景刻意避开的事情跟自己的发小兼闺蜜说了,两人讨论了许久,从原因分析到心理、还扯去了时砚景那些传闻,最后还是唐褆笙出的主意:
【褆笙在努力:你就用你那张脸、瞪着那双眼睛、用最无辜的表情看着他,我敢保证学神不会拒绝你。】
【褆笙在努力:以我未来一周的早餐保证!】
看着唐褆笙得意又骄傲的表情,阮唐笑着从书包里拿出面包递过去。
早读铃很快响起。
时砚景拿着单词本,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前桌身上,他能看见两人在偷偷用纸条交流着些什么,也能听到阮唐刻意压低的、被唐褆笙逗笑的声音。
很轻,却又能精准地穿过混乱不一的背书声、收入他的助听器里。
移开目光,时砚景偏头望向窗外,昨晚兖市下了一夜的雨,院子里湿漉漉的叶片也舒张开来,却在今天早上自己出门看见阮唐的时候放晴。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入时砚景的桌上,他看着手上的阳光,只觉得有些微烫。
天空上飘着的云层看起来柔软又蓬松,悬在干净的天幕上,好像倒映着前桌阮唐的模样——
更显得自己昨晚辗转反侧、字迹缭乱的那些纸条更应该堕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