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也只是把散落的青丝梳的一丝不苟,把左边的衣带理了又理。
他记得,当初那个要娶邹娥皇的方半子,就是这样的一本正经;还有那个邹娥皇没能救活的何言知,听人说也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酸儒。
他们都和吊儿郎当的他不一样。
容有衡隐约总觉得,上一辈子,邹娥皇大约是不喜欢他这样的俏郎君的,他不够安静,也不够忍耐。
所以这辈子,他无意识地学起了那两位。
教邹娥皇的时候,容有衡问她:“哪怕牵丝术能给你造就的灵脉只是最浅最薄的假根可能百年都难以进阶一次,你也要修炼吗?”
牵丝术只是看起来像魔道,但毕竟还不是。所以它有着所有正道最醒目的缺点:吃力不讨好。
何春生会把它误以为魔道,是因为他以为他飞速流失的灵气源于那团细丝,却不知道那是因为阵法被破后,邹娥皇用灵丝为引成为了锁仙阵的新主人。
“师兄,我要。”
初来乍到修真界,十五岁的邹娥皇,是这么回答容有衡的。
她坚定,她一往无前,她相信总有一天能够出人头地。
而她的师兄面色不变,眼睫微垂,面上只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
“好。”他脸色微白,轻轻道。
命运的齿轮再度转动,重合起前世的种种。
他看着那个姑娘用着最刻苦的劲头修炼,终于慢慢赶超了同龄人,他看着这个姑娘在秘境里大放光彩,收获了朋友与声名;他也看着这个姑娘志得意满地去参加天骄宴,最后哭丧着脸空手而归,还折上了一把剑。
他看着她从密州回,闯龙宫,灭谢家。
他看着她一路走来,看着她跌跌撞撞,看着她一次次希望落空。
他在她风光无限的时候冷眼旁观,在她遍体鳞伤的时候不闻不问。
唯有那么一次。
容有衡要出山拜访宴霜寒的前夕,撞上了被一头窥牛顶的腰腹淌血,喘着气扑在地上补丹药的邹娥皇。
终于他又忍不住问她。
“那么,师妹,你要放弃了吗?”
彼时浑身是土的邹娥皇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只留给师兄一个后脑勺。
她日夜练剑,她知耻后勇,她是蓬莱上最勤快的弟子...
她拔不出剑来。
容有衡推不出她的心里路程。
他只听到邹娥皇的一声嗯。
容有衡听见邹娥皇低声回道,“我该放弃了,师兄。”
——想起往事,此刻化名容无常的有衡大师兄,却忽然地笑了。
其实答案一直都很明显了。
“该放弃”,和“要放弃”。
终究还是不一样。
魔修?合道?
何春生和何九州都太瞧不起他师妹了。
现在,他翘腿坐在树上,半支着下巴,凝神看着师妹,心里别扭又傲娇地想:
如果她不放弃。
那他也不要。
毕竟,都已经重活一世了,本就是要来逆这天,改这命。
……
风云搅动惊雷,大雨滂沱,榕树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咳、咳——”
何春生从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过。
薄如蝉翼的灵丝嗖地地从邹娥皇指缝之间迸发,掌控此等锁仙阵后,她浑身上下充盈着灵气,昏天黑地间,就是唯一的发光体。
不过,更准确地形容来说,她像一个炸弹。
因为宽仅几厘的灵丝铸就的灵根注定狭窄,所以无法吸收的庞大灵力就会从另一种方向上显露,撑破邹娥皇的寸寸肌肤,将原本就鲜血淋漓的伤痕衬得愈发触目惊心。
然而旁人觉得难以忍受的痛苦,在她身上,竟只是寻常。
世人都嫌弃她没什么斗志,是个拔不出剑的懦夫;但是他们从没见过的另一面,这是个任凭多痛也不会松手,早已忘了哭喊二字如何书写的剑修。
“放了我...放了我!”何春生拼命扒拉着缠绕在脖子上的灵丝,他现在终于反应过来,吸食他灵气的不是邹娥皇,而是他为了埋伏邹娥皇所布局的锁仙阵。
反应过来后,紧跟着升起的是忌惮与惶恐。
锁仙阵之难学,他学了十年,但是怎么会一夕之间就被这个女人掌握阵势。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邹娥皇眼波平静,十指用力就要一绞。
“你若杀了我,那个跟着你来的蓬莱弟子也活不成!”
青度?
带血的碎发遮掩住邹娥皇的神色。
何春生心里刚刚一松。下一瞬就异变突生,只见邹娥皇那无情的大拇指用力一抬。
“啊!”
灵丝嵌入咽喉,淋漓的血从何春生的喉咙里喷涌而出,他爆发出了一声惨叫,连忙急急大喊。
“我在他们带领的队伍里安排了一个元婴期邪修,你若杀了我,你们蓬莱,后继无人!”
邪修有别于魔修,修炼方式和正道修士所差无几,一样的都是吐纳灵气,不一样的是修炼手段血腥残忍,前几百年在魔修被一锅端后草木皆兵,销声匿迹几百年,又在妖族入侵,仙门实力衰弱后卷土重来。
老谋深算如何春生,从一开始除了邹娥皇这边的埋伏外,他还为自己准备了一条通天退路。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他安插在蓬莱的线人告诉他,青度是蓬莱道祖选好的接班人,对整个蓬莱意义重大。
也就是说,邹娥皇就算最后能够从重重刺杀里突围,何春生也依旧会确保自己有能牵住她的一根线。
“嗬。”
邹娥皇很少这样笑,来何城后她一共只这么笑了两次,一次是对上婚宴路上那群夸夸其谈求仙不如嫁女的何城人;另一次,就是现在。
她语气平平:“何春生,我半个时辰前就想问了,你到底是有多瞧不上我们蓬莱?”
然就是这么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