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听容的目光紧盯着香炉之中燃烧的纸笺，随着香料下红炭的高温，娟白的纸张一点点卷曲、破损，最终熏染成难以辨认的黑灰。
整个殿中也弥散了一股淡淡的焦味，让人心中再添焦灼。
在这样的气氛之中，所有人都等着尤听容开口拿出个章程来。
尤听容却问起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本宫听闻陛下近日频频召见秀郡王世子和户部、工部官员？”
向荆点头，“这半个月尤其频繁，每日都留了几位大人开小朝会，至于商讨的是什么……奴才无从得知。”
“无妨。”尤听容缓缓舒出一口气，指尖在茶船的描金沿口来回滑动，似乎在理清思绪，“可知道，见的具体是那些人吗？”
“大概知道一些。”向荆细细数来，“除了小池大人、华小公爷等近臣之外，另召了秀郡王世子，户部尚书孔大人、户部左侍郎方大人、户部右侍郎柳大人。外加工部尚书池大人，及其手下左右侍郎……”
尤听容滑动的手指顿了顿，“方大人？去打听打听，这个户部左侍郎方大人和三姨娘信中的方巡官是否沾亲带故，另外……替本宫多问一句，户
部右侍郎柳大人与户部尚书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其实不必多问，朝中同姓之人大多同宗同族、互为倚靠，六部左右侍郎官职看似官阶一致，可历来以左为尊，若尚书之职出现空缺，优先晋升的是左侍郎。
尤听容还记得，前世那位和莫采女结为磨镜之好的柳氏，就是户部尚书之女。
就她对柳氏的认识，死到临头不仅没有推脱，反而一力承当为莫采女脱罪，是个心思纯善、为人正直的。
想来柳大人应当也是家风清正，这样的人，只怕和汲汲营利、中饱私囊的户部尚书关系好不了。
向荆办事历来靠谱，尤听容的吩咐下去第二天，才从凤仪宫请了安回来，便收拢了消息一一告知。
“主子所料不错，方侍郎和方巡官乃是甥舅，且户部尚书与方侍郎乃是师生关系，这个左侍郎的位置本该是柳侍郎的，奈何柳侍郎出身寒门，在京中少有人脉，只能相让。”
“户部左右侍郎之间虽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争端，可抢功之事却也不少，孔尚书多是偏帮着方侍郎的。”
尤听容不禁展唇一笑，心中已然有了成算。
转头看向向荆，“你去帮
本宫留意，明日柳侍郎一进宫就报信与本宫。”
在青町不解的目光中，尤听容继续道：“青町，明日让膳房替炖一盅四神汤，本宫亲自送去紫宸殿。”
虽然不解，但见尤听容的言辞镇定，知道尤听容心中有了成算，青町慌乱的心也安定下来，点头道：“奴婢这便去。”
“对了……算着日子，三日后陛下在含元殿设宴，礼迎西狄外宾，这个事儿是交给内宫局总管刘复办还是常大总管操持的？”
尤听容也想不明白单允辛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听说刑部大牢里的那四个西狄人十日前才放了出来，都瘦的没型了。为西狄王子一行人操持欢迎仪式也是一拖再拖，才敲定下日子，算一算，他们在京师都耗了一年有余了。
这个图勒格尔也是坐得住，他离国这么久，光盯着朔国了，就不怕自己老窝里生了什么变故？
兰影回话道：“刘总管紧着安排咱们小殿下的百日宴呢，外宾的事都由常大总管和张公公操持。”
“替本宫传个话给张福。”尤听容缓声道：“就说……本宫与秀郡王妃有故，有些话想与秀郡王妃说，让他将秀郡王府的席位往
前挪一挪。”
——
紫宸殿
张福在收到尤听容的指示时只微微一愣，都不需问过常顺，就点头答应下来了，还客气地道了声多谢提点。
这头兰影才走，张福就迎面碰上一个黑黢黢的人，被那双白灿灿的眼珠子给吓了一跳，“呀！”
见他吓得眼瞳一缩，来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在黝黑的皮肤衬托下，好似白的发光的牙，“这位公公，对不住啊，草民薛善利，应召前来面圣。”
不等张福回话，里头的常顺似乎听见动静了，也探身出来，“薛公子来了？陛下正……”
话说到一半，常顺就消了声息，看着薛善利的眼睛都瞪圆了，他是见过薛善利的，从前虽说比不得潘安宋玉，可也是翩翩少年郎，怎么一年不见，就跟从炭坑里刨出来似的？
常顺到底见得多，很快自觉失态，赶紧请了人进去，“薛公子请，陛下正等着您呢。”
薛善利跟着入殿，被张福和常顺两人一提醒，他还真怕自己把单允辛给吓着了，头埋的很低，“草民拜见陛下，恭请陛下万岁圣安。”
殿内，单允辛正和池卿朗二人对坐喝茶，点头，“起来吧。”
对薛
善利缩头缩脑的模样一扫就过，一年不见，不止人黑了，也精瘦了，比量着身量都高了几寸。
“一路风尘，辛苦你了，只怕薛夫人得心疼坏了吧？”单允辛语气放缓了些，对于有才之人，他一贯礼让些。
薛善利这才松了口气，“回圣上话，可不是嘛，这一趟回来，草民家的狗都不认的草民了，草民还没进家门，就先被追了两条街，得亏正巧碰着小池大人，帮着拦住了。”
薛善利说完，自己就乐开了。
单允辛抬手示意他坐下，指了指小桌上的茶盏，“一路风沙，清水、干粮的没个滋味，快尝尝朔国的清茶解解乏。”
薛善利正好也渴了，不过他与茶不同，一口就灌了一大杯，也没吃出个滋味来。
池卿朗看着，不紧不慢地解释道：“这是九龙巢绝壁上的大红袍，由天心寺和尚依照古法晾制，一年只产八两，一两便要三百两纹银，且是皇室贡茶，有价无市……”
随着池卿朗的说辞，薛善利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陶醉起来，从原本的大口牛饮，转为细细砸么，好似喝的是银子泡的茶水一般。
口中连连赞叹，“好茶，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