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也喜欢。
出水芙蓉也喜欢,笼烟芍药也喜欢,含露桃华也喜欢。
骏马也喜欢,灵狸也喜欢,好犬也喜欢。
再大点,不等她心思活络,就把卫女的弟弟,叫什么来着那个,派到平阳侯国去罢。
待到阿青嫁人生子懂了事,用不着他当玩伴了再说。
届时还记得他,再把他叫回来继续在府里做事。
小孩子记性都差,过几年,有了鲜嫩漂亮的新侍从臣仆奴婢,旧的也就忘在脑后了。
平阳长公主和卫媪都不知道,她们对两个阿青的交情,看法如出一辙。
阿青和阿青也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仿佛已经随着公主的决意,尘埃落定。
过了两天,阿青原地满血复活,满院子撒欢,要把奄奄一息的三日里攒着的精力全都释放出来。
她去找卫青跑马,公主夸了她的鲤鱼,她这次要去渭水干流捞个大的!要和她一样高的!
卫青不觉得她的力气能钓到这么大的鱼。
他还是默默准备了钓竿抄网等渔具,打算劝她换个小点的目标,比上次一拃多长的鱼翻个倍,一尺来长的大鱼,就很不小了。
两个孩子正说得热闹,阿青的出行计划无疾而终。
公主府来客了。
需要阿青出场的那种。
平阳长公主要坐月子,阿青的长嫂来送礼、道恼兼接自家简直长在了平阳府的小姑子回家。
阿青不想走。
她阿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许愿承诺了花园、顽器、狸犬,她偏生无动于衷。
哼,说得好听,最后没有一个兑现的。
每次回家阿兄都要念上好几遍的“眼看就要及笄许人,是大女了,怎生这般不晓事”,她再提兄嫂承诺的器物,总要挨骂。
谁闲来无事喜欢挨骂?
她阿嫂也无奈,奉命出面哄人的是她,出发时夫婿好话说尽,满口从权,把人接回来了又翻脸,带累得她在小姑子那里也失去了信誉。
这次说什么都不管用,阿青端庄正坐,充耳不闻,闭口不言。
饶是她口舌便给,对着这样的木雕泥塑,也好似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列侯府第又不是养不起女儿,哪有长年累月住在舅舅家的道理?
阿青头上父母双全,外祖父母早已不在人间,谈不上代母侍奉严慈,以尽孝心。
她舅舅舅母虽疼她,如今有了新生的小郎君要教养,哪里顾得上她?
一年大似一年了,还是这般孩子气。
不敢挑剔平阳长公主的教养,只是哪有十几岁的女郎,德容功言一概不会的?
不图她织素裁衣补贴家用,不指望她烹饪酿酒做诸妇事,至少心里要有数,婚嫁之后不能被下人蒙蔽。
什么都不懂,府里四时裁衣,管织作的管事回她,裁一件曲裾要七匹绢帛,她就信了,可怎么办?
今年十一,翻过年十二,再过两三年出门为妇,总不能让夫家嫌弃休回来罢!
阿青在心底反复回想卫青三姊子夫的歌声,来抵抗阿嫂絮絮叨叨的念经。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这一套车轱辘话,从去年舅母频频接她长住,就开始了。
多住两日,阿兄就要把她接回去,“代父庭训”。
训了两回,舅母不耐烦了,遣人询问:
是不是对天家教养出来的公主颇有疑虑,觉得她作为天子长姊不堪为甥女言传身教?
阿兄态度登时一变,再不敢表演长兄如父,改为派夫人三不五时去表演长嫂如母。
阿嫂几次对她的满口承诺,都因阿兄落空,也不耐烦起来。
每每转述阿兄的话,脸上写着“例行公事”,声音里拖着“快点说完”,巴不得早点结束和她的互相折磨。
今天不行,今天她态度非常坚决要接她走。
阿青还想去跑马呢,盼着快点出个什么事,打发阿嫂自己回家才好。
确实有事。
太皇太后降旨到平阳侯府,慰问平阳侯、长公主,表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祖母,对孙女夫妇的关爱。
顺便让天使把住在平阳府上的武遂侯女捎进宫里,陪老太太聊聊天,让不方便出宫的老祖母,能够听到孙女身边的第一手消息。
公主帮阿青推拒,说阿青是外臣之女,“见姅变不得侍祠”。
这是汉律的一条,经期女子被视作身怀不洁,不被允许参与祭祀活动,以免玷污祖先神灵。
君主某种意义上算是人间神灵,太皇太后是天子的祖母,信期的阿青犯了忌讳,不能去拜见她。
天使的随从里有一位高挑英俊、貌若好男的宫女,硬邦邦地把公主的话顶了回去。
大意说两宫皇太后都有祖先神灵庇佑,又有巫觋侍奉,武遂侯女年少未有夫,冲撞不到谁。
武遂侯长子妇也在,那更好了一起捎上吧。
公主还想再推,忽然认出了那名宫女是谁——
她是个楚地的女巫,唤作楚服,巫觋传家的女儿,不是良家子,不知怎么运作进了宫。
楚服的主人决定了什么事,连天子弟弟都难以改变。
她吩咐侍女,给阿青姑嫂重新换衣梳妆。
心腹侍女领到了她的眼色,着意把阿青的妆造往年幼稚童的方向打扮。
效果不太好。
阿青五官确实还没完全长开,是个半大孩童的模样。可她生得好,个子高,眉眼间自有一股傲气,再怎么扮成幼童,也不像个真的幼童。
悄悄转达公主的嘱托,让阿青入宫以后谨慎小心,少说两句,不要闹脾气,受了什么委屈回来公主自有补偿。
阿青答应了。
列侯之女觐见太皇太后自有礼仪,天使回长信宫复命,可是阿青和阿嫂并没被天使带去长信宫。
天使分了两队,一队往长乐宫,一队裹着她们往未央宫。
她们小跑着入殿、谒者唱名拜见的宫室,分明是椒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