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南郡。
酒馆里迎来一名女客人,身着碧青色箭袖衣衫,眉目给暖春平添数分冷意。她略作环视,长眉倏尔舒展,向正算账的饭馆掌柜笑道:“师兄。”
掌柜秦子显愣了片刻,想起来自己有位交好的师妹担任庄主,也想起来师妹一月前寄来的书信。
他喜上眉梢,满心满眼都在阔别多年的师妹身上:“雁晚,大清早的便到了!快进来罢!”
继而又进来一位清俊不凡的郎君,与裴雁晚穿着同样颜色的衣裳,他立在门口未动,眼睛却盯在亲密说笑的师兄妹身上。
江允被饭馆的主人秦子显忽视掉,直至点中的杂役前来招待他,他才挪动了脚步。
他的脸庞上不见波澜,目送裴雁晚与秦子显成对远去后,他仍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而是不声不响地寻了张角落里的桌子,默默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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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时,裴雁晚与江允说好开春后前往南郡,一为矿场事宜,二为两人都心心念念的宅院。南郡四季如春,若能在这儿购置院落,往后过个舒适温暖的冬天便有了盼头。
初春美景,不宜吵架,裴雁晚和江允却把脾气闹了起来。
秦子显打来一桶井水,嘟囔道:“外头有个稀奇古怪的客人。他点了一壶酒坐在角落里闷头喝,我问他,他也不说话。”
“现在什么人都有,没什么好奇怪的。”裴雁晚似笑非笑。
秦子显放下水桶,眯眼扫过起裴雁晚的衣着,骤然醍醐灌顶:“噢!师妹,他的衣裳颜色与你一样,做工也一样,领口都绣着君子兰,你俩怕不是一道来的罢!”
裴雁晚哽了哽,莫非秦子显已经呆傻到没有察觉她与江允是先后进店的吗?
她不禁怀疑把南郡的事务交给秦子显是否妥当,遂关切地问:“你在南郡可有力不从心的地方?”
得到否定后,裴雁晚再问:“他现在还在外头喝酒吗?”
“是的呢,师妹,我去请他进来罢。毕竟是客人,总不好冷落人家。”秦子显凭细微的证据,将裴雁晚与那位客人的关系揣度出了几分眉目,故意补充道,“他喝的是店里最烈的酒,连我都喝不了几口。”
江允哪里是善于饮酒之人,秦子显的话背后必有蹊跷,要么是喝酒的人使了一招苦肉计,要么是传话的人故意夸张。
“你不用管他,他身上有钱,饿不死也冻不死,”裴雁晚满脸淡漠,朝外厅的方向望了一眼,然而墙壁回廊阻隔,她什么也没看见,“就连酒量也很好,千杯不醉。”
秦子显与裴雁晚年少时感情颇佳,不过因他出身南方,数年前便被派遣到南郡来负责相应事务,时逢年节,他与裴雁晚还保持着书信来往。
但是他从不知道裴雁晚身边何时多了个人,便好奇地摸摸后脑勺,试图再问点儿新鲜东西出来:“那位公子也是山庄弟子吗?叫什么名字?你们是已经成亲还是未到时候?”
“秦子显,”裴雁晚虽脾气不佳,但她掌控怒火的功力已比从前更为熟练,故而她只是没好气地握了握拳,咬牙道,“我和他吵架了,你不要再问。”
“……那我帮你把他打出去罢?”秦子显晓得师妹的脾气,师妹上房揭瓦、与狗打架的时候,他有幸亲眼目睹。
裴雁晚垂下漆黑的睫羽,眼睑浮现一片阴影,若有所思道:“他不会武功,你不要为难他。你且随他去罢,但是也不要让他来找我。”
秦子显“哦”了两声,道:“我问他愿不愿意歇在西院,若不愿意我就不管。”
裴雁晚点点头,瞧了瞧窗外明亮的天色:“我想下午就去矿场瞧瞧,师兄有时间吗?”
因不知裴雁晚具体何日抵达南郡,秦子显已经将近几日的时间都预留出来,他应下此事,叮嘱裴雁晚好好休息,便离开了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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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不大,前厅并后院,后院再被拱月门分成东西两院,合起来唯有方寸。江允没有等待太久,他注视秦子显跨过门槛,步步走到自己面前,而他自己则紧紧抓着酒盏,一言不发。
酒盏中并非什么烈酒,乃取三月桃花酿制的桃花酿,连三岁小儿也可饮下半杯而不醉。
秦子显开门见山道:“你跟着雁晚来南郡,想必你们是夫妻,你……”
“不是,”江允平静地反驳,“我们不是夫妻。”
“你们领口的绣纹和衣裳的颜色是一样的,就算不是夫妻,也是情人——难不成还是姐弟?”秦子显完全不相信对方所说,他的脑子虽比别人慢了半拍,但他之所以能担任南郡接头人,并不是浪得虚名,“总之你们必然有着亲密的关系。来者是客,公子就在此住下罢。你住西院,雁晚住东院,眼不见心不烦。”
音方落,秦子显便热络拎起客人的行囊,朗声嚷道:“来来来,里面请,有事尽管来找我啊,千万别客气。我是雁晚的师兄,秦子显,你和她一样地称呼我为师兄罢。”
江允顿生不快,裴雁晚到底有几个姓秦的好师兄?理智告诉他,因醋意和姓氏姓氏迁怒秦子显太过幼稚无理,可他今日偏偏就没有理智。
瞬间,他的脸上结出一层冰霜,寒声道:“我另寻别的住处——”
江允的声线本就清冽偏凉,如此冷漠的语气一出,秦子显打了个冷颤,却壮着胆子道:“你多替师兄我考虑考虑,给我个面子。若我照顾不好你,到时候雁晚万一怪罪我,你替我与她过招比剑吗?”
……那岂非更好?江允巴不得秦子显被打得落花流水,想到那副画面,他的心情稍有好转,缄口进了西院。
小屋干净整洁,窗外便是盛放的花树,秦子显放下江允的行囊,道:“下午我和雁晚要出一趟门,如果你想跟着,便去努力争取。”
江允的心脏蓦然坠下去。
按照他与裴雁晚的计划,到达南郡的第一日便去相看宅院。那是他们未来几十个冬日要居住的家,说不定往后整年都会住在里面,春来煮茶,冬来观雪。
裴雁晚几乎只重视眼前,与她谈论将来之事,是为数不多令江允感受到她将他列入了人生计划里的时刻,也是他幸福洋溢、满心欢喜的时刻。
她怎么能和其他男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