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宅院?
江允别过脸,愤然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我就不去了,师兄陪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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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的花架下扎着一张秋千,能供两人并肩而坐。坐在秋千上,可以斜斜地瞥见拱月门另一头,将院落中的人来人往尽收眼底。
到了落日熔金的黄昏时分,裴雁晚的影子终于从门中掠过,江允心一动,险些从秋千上跳起来,如平日般兴冲冲地扑上去。刹那间他便反应过来,自己与裴雁晚正处在矛盾的冰窖中,遂重新塌下腰肢,将秋千轻轻摇动。
秦子显出现得稍晚,手中还托着包东西,他见江允貌似悠闲地坐在秋千上,连忙过来难为情地解释:“雁晚身子不大痛快,我估摸着她可能需要些红糖煮水喝。你看看她用不用得上?我可别买错了东西。”
绚烂耀目的霞光之中,江允的脸色称得上难看,他喉间动了动,道:“她只喝红糖水没用,要配当归、鼠尾草、甘草……”
秦子显的眼睛越睁越大,江允叹气道:“我去附近药房抓一副药回来。劳师兄稍等,先不要给她煮红糖水,待我回来后与药一起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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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郡的初春仍暖意盎然。
裴雁晚侧卧于睡榻,腹间凌乱地搭着薄绒毯。疼痛每月都会提前几日造访,她无心透过窗格欣赏日暮时分的美景,仅紧阖双眸,手掌按压小腹,希望不适感尽快过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脚步声亦响起,裴雁晚随之翻了个身,脸朝内、背朝外。
来人愈走愈近,熟悉的声音传进她耳中:“喝药。我知道你醒着。你把药喝完我就走,半刻都不多耽误。”
装睡之人果然立刻坐起身子,凌厉的凤眸此刻尽是疲态,江允为此一惊,遂在裴雁晚端起药碗的瞬间便握住她的手腕:“去看看大夫罢。”
药碗滞留在空中,由两人分侧而握,随时随刻都有可能零落成块,裴雁晚不作言语,只轻轻摇了一下脑袋,用力夺过药碗,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随后卧回榻上,依旧背对江允。
最起码她还愿意摇头。
正因裴雁晚这一步小小的退让,令江允不打算兑现“喝完药就走”的承诺,他坐在床沿,手掌徐徐落在爱人腰际的瞬间:“我们不要闹了。”
裴雁晚拍开他的手,嗓音冷冷:“你大可以走。天下广袤,难道没有你的容身之处吗?”
江允哑口无言,他深知裴雁晚的嘴巴不饶人,但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话讽刺自己,毕竟他的确无处可去,犹如植物依附水源方能活,离开水源唯有枯萎,而裴雁晚就是他的水源。
半晌,他收回手,掌心的温度由暖转凉:“我走之后你会后悔吗?哪怕我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你也不会后悔?”
“我们两个人本就是一时冲动!”裴雁晚拢拢鬓边乌黑的发丝,指尖捏皱了床单,“我因一时冲动才会去云山,碰巧救下你。包括答应你的情谊、第一次吻你,都是一时冲动、心血来潮!”
黄昏时分,两只乌鸦落在屋檐,口中的鸣叫好似诅咒,声声砸在人的心口。
江允的嘴角一丝丝垮落,眼底的光芒一寸寸消失,纵然如此,他也不愿意低头逃避裴雁晚带给他的残忍,而是正视着裴雁晚的背影,苦笑道:“你后悔了?”
裴雁晚不置可否,仅轻飘飘道:“你赶紧出去。”
“我不会走的。”江允被女子的冷漠所刺痛,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单膝跪在榻上,双手擒住女子的肩头,俯身笼住她,逼迫对方看着自己,沉声道,“裴雁晚,我们两个好好说话。”
从来讨厌居于人下的裴雁晚,想到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反抗。
在力量的对抗间,她足以胜过江允几筹,在感情的胜负场里,她则永远是赢家。裴雁晚一手抵在江允胸口,在两人之间挤出更宽敞的缝隙,另一只手则探向枕边的剑。
江允瞥到她的动作,却没有制止,而是心痛地质问:“你要一剑捅死我吗,你舍得吗?这是鸿书剑,是我赠予你的定情信物。”
闻言,裴雁晚松开五指,只不过手掌仍覆盖着剑柄,既无出手之意,也无妥协的迹象。
江允因裴雁晚的行为伤怀,眼眶蓦地酸涩。他抚上右肩,指着昔年受剑伤的地方,颤声道:“那你动手罢。一击毙命需刺心脏,出剑时需决绝狠厉,如同当年在青州那般——还是说那时其实你本就想置我于死地,因一时恍惚才刺错了位置?”
他愈说愈激动,声音越发颤抖难辩,泪水不受控制地落在裴雁晚耳畔。
“江允!”裴雁晚忍无可忍,使出浑身力气推开桎梏住自己的男人,她的胸口剧烈起伏,“滚出去!”
“我真后悔曾经没有把你锁住。”
此言一出,两人皆怔愣住,沉默笼罩裹挟住天地万物,落日又朝山腰没下半尺。
裴雁晚心有所悟,冷笑道:“你和你父亲当真是亲父子啊。但他比你更有胆气,所以他成功困住你母亲,而你只能在此和我对峙,并且输给我。”
江允眼前浮现出双亲的音容笑貌,双亲的争吵和睦一一掠过他眼前,他急促地呼吸着,裴雁晚怎么能这么对他?她难道不知他心底的刺扎得多深多狠?
分别的时刻,谁都没有言语,唯一的声音便是窗外乌鸦凄切的鸣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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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湖心一片月,月畔风拂莲。裴雁晚独撑孤桨,缓缓荡至荷花深处,她即将触碰到水中的月亮,那抹月色却忽荡漾开来,成了破碎的幻影。
从梦中惊醒后,裴雁晚捂着心口止不住地喘气,窗外树影斑驳婆娑,恰似群群鬼影环绕。梦里的一池碎月犹在眼前,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她一如既往地摸了摸身侧,却只摸到一片空寂与冰凉。
江允不在这里。
屋里未点蜡烛,裴雁晚睡眼惺忪地唤道:“三郎?”
夜莺引吭高歌,裴雁晚骤然惊觉白日里的事,江允只是胡闹任性而已,她却残忍地揭开他的伤疤。事情怎会发展成这副模样?
月色皎洁,她披上外衣、穿好鞋袜,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缓步踱向门外。
初春的午夜,夜莺对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