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加沉闷的婴儿哭声就是从那团黑影中传出来的。
高逢鹤压低了声音,“那个,就是鬼胎?”
程轻舟盯着那团黑影,嘘了一声,从袖口摸出一道黄符,“看我拿个除邪祟的符咒来压住他。”
“且慢。”浮银拦住他。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团黑影,几乎一瞬间由沉静变为波澜,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传来。
也是那一瞬间,她在黑影中看到一抹绿莹莹的光点。
浮银愣了一下,她走过去,床榻之上的女人几乎凉透了,但胸口仍在轻微的起伏。
微弱的喘息声使得场面多了几分恐怖之色。
浮银靠近,回头瞥了一眼跃跃欲试的程轻舟,摇了摇头。
黑影啸叫如蝉鸣,扭曲成看不清形状的样子,浮银眼神一凛,直接将手伸了过去,五指正正好掐在一个类似脖颈的地方。
黑影嘶叫着,微弱幽怨的婴儿啼哭声转化为凄厉的叫声,冲撞着人的耳膜。
浮银蹙眉,另一只手展开月白的光华慢慢覆在黑影之上。
彼时她才看清那抹绿色的光点是什么,那是一只扑闪着翅膀萤火虫。
萤火虫落在她指尖,绕着指头翩飞,如同私语。
醒风?
浮银的目光柔和了些许,看着眼前染上月白光华的黑影,周围的黑气似乎散去了一些。
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浮银看向那团缠绕着黑气的影子,里面的鬼胎逐渐清晰起来,眉眼,口鼻,一应俱全。
只是看着长手长脚的,不像个刚出生的婴孩。
浮银倒吸了一口凉气,显露出来的眉眼没有了挣扎的迹象,那是一双没有眼白的双眸,透着死气。
黑气缠绕的面庞圆圆,青白面孔,血红嘴唇。
浮银一愣,“煎水?”
煎水似是刚刚苏醒过来,眨巴着眼睛,良久才反应过来,一脸惊讶地看着浮银,怔怔道:“浮银姐姐?”
浮银知道煎水是鬼身,出来人界,身上有些黑气是必然的,于是便收起了白光。
煎水湿着两只小脚丫从床榻上轻飘飘地跳到浮银肩上,摆动着两条拖着黏腻鲜血的小腿。
蓄势待发的高逢鹤和程轻舟此时都傻了眼,那个鬼胎不仅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那女孩似乎还跟浮银认识。
饶是这样,他们也不敢往前半步。
那女孩露出来的眼睛没有眼白,黑漆漆得像两个洞,脸像纸一样苍白,嘴唇却如血一般鲜红,活脱脱是个鬼模样。
这样他们怎么敢上前。
“这是怎么回事?煎水,你怎么在这?”
煎水张着空洞的大眼睛,故作欲语还休的模样,抱着浮银的脖子道:“我等会跟你说,你先带我走,这里太可怕了。”
浮银有点无奈,这里最可怕的难道不是你吗?
煎水吐吐舌头,余光瞥到一旁瑟瑟发抖的高逢鹤和程轻舟,调皮地龇牙笑了一下,两人登时吓了一大跳。
程轻舟瑟瑟道:“浮银,这是怎么回事,她......是鬼?”
“等会再跟你们解释,”浮银拖着煎水,煎水还在抱着自己的头抛上抛下吓着高逢鹤二人。
浮银靠近床榻,替床上的女子盖好了被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良久她朝程轻舟招招手,“你看她还能不能救回来。”
程轻舟点点头,但还是心有余悸地离托着煎水的浮银远了些绕过去。
他的指尖在女子脸上划了划,她应堂发黑,形容枯槁,已然已经气绝了。
程轻舟摇摇头叹息,“生产时是女子最为虚弱的时候,此时鬼气侵袭,便药石无医,神仙也救不得了。”
浮银心猛地一坠,她原本就觉得王大娘被邪鬼俯身就觉得奇怪,现在看见煎水就是王大娘产下的鬼胎,她心里更加生疑,越发觉得此时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她站在昏暗的产房里,血腥气似乎此刻才复苏过来,爬上她汗津津的背。
浮银呼吸微窒,颤抖着伸出手,闭上女子不甘的双目,并合上她的嘴。
她的手在女子身上抚过,床榻之上的女子瞬间变回一副安静祥和的模样。
此时正是白天,王大娘家猪肉铺外的天空变回正常后,便逐渐围起来一堆人。
程轻舟拿着拂尘,一身仙气飘飘地走出去,叹息道:“这户人家遭了邪祟,命都没有保住。”
满堂哗然,有人跃跃欲试想要进去看看,有人倒是害怕极了,生怕自己家也遭逢此难。
“大家,”程轻舟清了清嗓子,“我是不周山上仙门弟子,已将邪祟赶走,不日会在这里开坛做法,大家不用担心。”
程轻舟虽然年轻,但是一身道袍,仙风道骨,口水巷的百姓对他还是有几分信服的。片刻之后,便作鸟雀散。
“那俯身王大娘的鬼不会再回来吧。”高逢鹤轻声道,他不敢看浮银,只要一转身就能对上煎水黑漆漆的双目。
浮银摇摇头,“程道长挨家挨户发了符咒,饶他也不敢再来作妖。”
煎水是鬼不能见光,只好化成一个小坛子捧在浮银手中。
“这是什么?”高逢鹤有点疑惑,他的左眼能辩人妖,见过许多化成人的妖怪的真身,真身是坛子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除了浮银,他没见过她的真身。
浮银顿了一下,看向胸口抱着的坛子,似随口道:“是骨灰。”
高逢鹤愕然。
浮银看他一脸诧异的样子,忍不住笑,扬眉道:“我的真身也是骨灰,你要不要瞧瞧?”
高逢鹤耷拉着双手,舒气道:“浮银,你别吓我了。”
浮银脸上的笑容一收,她板起脸飞快走进慈院,方迈进屋子的门槛,她施法将身后的门一关,窗子紧闭。几乎在同时,怀中的骨灰坛子化成一团黑气跳到一边的桌子上。
黑气中,煎水的小脸慢慢清晰起来,她摆着两条小腿,恐怖的脸上绽放着童真得不合时宜的笑容。
浮银冷着脸,“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