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
浓厚得像用了八年的黑心棉被套般的云层,也终于被无形的大手掀开了条缝。
阳光顺着云缝钻进来,将集结点的一切都染成了金红。
谷小燕喜滋滋地掀开门帘,让阳光照进来:“太好了,可算能回家了!”
说着,她刻意斜乜了邹淑华一眼:“不用再看见某些碍眼的,啧啧。”
“谷小燕,你讲哪个?”邹淑华有点心烦意乱。
自从送高云霞的那一趟回来后,邹淑华就总是心不在焉的。
据谷小燕的观察,她似乎有事没事就看许小满。
是想跟小许她哥拉关系吧?
谷小燕一眼就看出来,小许是本地长大的,她哥倒是外乡人。
而且是个外乡大款。
她哧地扁扁嘴:“邹淑华,死了这条心吧,人家不会听你的。”
你什么身份,人家什么档次?
话落到邹淑华的耳朵里,没得叫她心里微滞。
人家?
是说许小满吗?
她怎么知道自己要找许小满说那件事呢?
邹淑华腾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谷小燕,眼中带着威胁:“你不要乱讲!”
“哪个在乱讲嘛!”谷小燕不甘示弱地站起来踮着脚,试图俯视身高差不多的邹淑华。
帐篷里的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飘过一个词。
幼稚。
不过好在那天出事之后,她们有了分寸,至少打不起来。
随她们去吧,不然挨骂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就在谷小燕准备脱鞋站上床的时候,门口突然闪进来一个身影:“邹阿姨,谷阿姨,正好你们都在。”
“咦,你们这是?”许小满看着斗鸡似的两个小老太太,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眉尾忍不住跳了跳。
谷小燕赶紧趿拉起鞋子,哈哈一笑:“没事,舒展筋骨,做做广播操。”
“小许姑娘,有事?”邹淑华心事重重地看向许小满。
许小满点头:“去市里的路通了,我准备去探望高主任,想问问你们去不去。”
“去,必须去!”邹淑华重重点头。
谷小燕也赶紧补了一句:“还得跟高主任道歉哩!”
路虽然通了,却并不好走。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眼看天都要黑了,蒋子玉才疲惫地按熄了发动机。
邹淑华一路上紧紧地抿着嘴,没说几句话。
可谷小燕的嘴完全填补了她的空白,一路上就没消停。
蒋子玉现在才知道,原来人生确实有不少艰辛,是几乎没有办法用毅力克服的……
好在到了病房门口,谷小燕的嘴也识趣地闭了起来。
她清清嗓子,又拢了拢头发,推开了房门。
高云霞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正斜倚在病床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汤。
新鲜的走地鸡熬的汤,香味四溢,让吃了好些天方便食品的谷小燕忍不住吞吞口水。
她冲过去,握住高云霞的手,把碗和勺子都顺了过来,坐在床边自来熟地吹凉了汤往前送:“高主任,啊……”
虽然不能抢病号的食物,但近距离闻闻味道,总可以吧?
高云霞皱眉辨认了半天:“你们是?”
谷小燕张圆了嘴巴:“高主任,你不认识我们了?”
“那天,我和她在帐篷里打架,你过来拉架。”
“我俩哇哇,然后你梆……”
“想起来了不?”
谷小燕连说带比画,把那天的情景重现了一遍,难得的是手里端着汤碗居然没洒出来一星半点。
“高主任,对不起!”邹淑华安安静静地躬身,几乎把自己弯成了一个直角,“我们这把年纪了不懂事,还要连累你住院。”
高云霞按住隐隐作痛的后脑,满脸抱歉地摇了摇头:“脑袋摔得有点重,最近发生的事情,几乎都想不起来了。”
查房的护士走进来,刚好看见了这一幕,皱着眉:“就是你们打架,把她的误伤了?”
“我告诉你们,不要以为这是个小事,道个歉就完了!”
“她最近三四年的事,几乎都忘得干干净净。”
“要是能回忆起来还好,回忆不起来的话,是可以申请伤残鉴定,起诉你们的!”
谷小燕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汤差点洒裤子上:“别别,我们认错认罚,只要别起诉!”
邹淑华紧紧抿着嘴,重重低下头:“只要高主任发话,我们什么都认……”
护士本来以为这两个小老太太是蛮不讲理的那种,这才特意帮高云霞往严重了说,好打消她们的嚣张气焰。
可没成想,这俩还真是来承认错误的,她准备好的说辞顿时有点说不出口。
她只好装模作样地凑到高云霞身边检查了一番,声音压得低低的:“高姐,有事你就按铃,我过来帮你!”
“没事的,辛苦你了。”高云霞温柔地笑了笑,“我本来也没准备追究谁的责任。”
她拍了拍床铺边边:“这位大姐,你也坐吧。”
邹淑华沉着脸坐到高云霞的另一边。
高云霞自然地拍着二人的手背:“我知道,你们不是有意的。”
“这几天我也在想,这事到底应该怪谁。”
“怪天气?要不是整天下雨,大家也不会聚到这集结点来。”
“怪我们办事不周到?要不是我们没有发现你们之间有矛盾,就这么把你们分到一间帐篷里,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高云霞随口说着,倒有几分像是在开玩笑。
谷小燕的老脸一红,把汤碗放到床头柜上,端端正正地站起来,对着高云霞长长一躬:“高主任,我有错,要怪我这把年纪了还乱搞事情,连累到了你。”
邹淑华站在床的另一边,也躬下身子:“高主任,对不起。”
高云霞忍着头晕起身,将她俩都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