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当然不敢去说,她爹在京兆尹谋了个文职,那京兆尹通判佟大人的女儿就在里面,她又怎么能去坏他爹的后路。
“你洗不洗!”冬穗如今心中不平,她见云箩虽一身素衣,但脸却独一轮光华,大小自己爹也在京兆尹谋事,总比她爹是个卖棺材的神棍好,她如今闲暇,而这碗,自己确是洗不下去了。
寡淡的眉眼间划过一丝阴狠,她一举将桌上饭碗全拂落在地,噼里啪啦的碗碎声响在地面,弹起的碎片剩饭洒得到处都是。
云箩定定瞧着溅在自己衣角处的一小片油渍,柳眉深深凝起。
外面的动静吵醒了里屋的人,大家都披衣而起,待看见地上摔碎的碗,个个面带愠怒。
这些碗都是她们从本家带出来的,她们做了多久的守陵宫女,这个碗就陪了她们多久,虽不名贵,但全是念想。
当即就有人骂道:“冬穗你做了什么,你可知道那是我嫡兄生辰那日,太子殿下送上的贺礼,你竟敢摔碎我的碗!”
冬穗听见那碗那么大的来头,也慌了,面上哭唧唧道:“不是我,是云箩她说要来帮忙,然后…然后…”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停擦着眼泪,好一朵净世白莲。
云箩抬起头,就见周边宫女一个个怒视着自己。
“我的碗是当今国公邝大人赏下来的,底部镶了黄金与玉,你爹将你家屋子拆了来做棺材板,也是三辈子还不上。”
其中一个模样俏丽,身量颇高的女子冷声说道,众人都披了件素色外衫,就她一人外衫上绣了花样。
云箩认了半晌才认出她是昨日夜里将吕瑶华赶出来的女子,按照她说话的意思,她家与皇家竟是有点关系。
“玉乔姐姐的碗名贵,我应该亲自洗的,实在不应该让云箩经手。”冬穗哭哭啼啼道,一番话就将过错推到云箩身上。
云箩看着那位被唤作玉乔的女子脸色越来越差,身上的绣花外衫都挡不住怒气,仿佛下一秒就会伸手向云箩打来。
也确实该她傲气,云箩知道她是谁了,京都京兆尹通判佟实的庶女。
“你那么宝贝你那个碗,就不应该用它吃饭呀,唉,不对,你爹既送了你长姐去国公府为妾,那邝国公怎么才送给你家一个碗,未免太抠门了些。”
云箩边说边摇头:“依我看,你爹应该去国公府门口闹,邝持安拉不下面子,这碗你不是想要多少要多少!”
“扑哧”一声,人群里有人禁不住笑出声来,又很快掩饰下去。
云箩心里不屑,两个女儿,一个卖给邝持安那等奸臣,一个卖进皇陵来保住自己的地位,这等卖女求荣的事,活该被人取笑。
“你!”
佟玉乔气急,顾不得一地糟粕便准备冲出来打人,云箩乘机一闪,她踩中地上碎片滑了一跤,刚好摔在剩菜剩饭上,粘了满身油渍汤汁。
周围人顾念着她身份,赶紧来扶起她,又觉她身上气味实在难闻,都不想与她太过亲近。
芳吟姑姑来的时候,就看见满屋狼藉,当即沉了脸。
冬穗一脸委屈添油加醋地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那件没发生过的事被她说得似有其真,要不是云箩是故事反派,还以为真真有此事发生。
芳吟姑姑见不得满地残羹,让人将佟玉乔扶进里屋,又对着冬穗一指让她进去,最后才来到云箩面前。
芳吟道:“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坤陵的人。”
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坤陵的事,然而你还敢犯事。
云箩从她不加掩饰的脸上看出了她的不喜,不然自己被人赶出下房也不见她主持公道,但是这恶意来得莫名,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怕。
云箩将头抬起,眼中并无胆怯,那双眸子亮得让芳吟心中一怔。
许久…不曾见过如此纯粹的眼睛了。
“姑姑不喜欢坤陵的人,但是姑姑会喜欢我。”
云箩的声音轻缓却掷地有声,芳吟恍惚想起从前在宫中,也有一个女子声音坚定,面容柔和:“他不喜欢后宫中的女子,但是他会喜欢我。”
“芳吟,你相信吗,他会很喜欢我。”
后来他果然很喜欢她,他遣散后宫,只有一个毓容夫人。
像是寻常夫妇闲暇时的称谓,他唤她夫人,而她也不知羞得唤他夫君。
那些往事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他们的孩子也已经长大,那些恨与仇却没有随着时间而消逝,每每午夜梦回,都是宣帝骨肉化血,尸骨无存,都是毓容夫人身子僵硬皮肉不全躺在棺椁中。
再没有一双眼睛能有那么明亮了。
云箩不知道为何一息之间面前之人气息沉吟,她今年不过三十有六,已经在皇陵待了十四个年头了,眼角的细纹见证过这些逝去的岁月,身上常年不变的素服也曾嘲笑她从前也有过簪花佩玉的美好年华,从此统统与皇陵中阴森死寂的松柏为伴。
芳吟回过神来,对着这双眼睛也不自觉放柔了表情。
她先一步往前走,撩开帘子进入里间。
“跟上来。”
云箩这才想起她还有麻烦没有解决,收了自己的伤春悲秋跟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