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
女子被抱起后,腹部猛然的落空惊得毛驴如意四条腿哆嗦了一阵。
刚想哼哼两声,却见是这两人在搂搂抱抱,它便面露出奇奇怪怪的驴样贱笑来。似已看破红尘,任俗世男男女女纠纠缠缠没完没了,只把头一歪,乐呵呵地继续打起了盹。
杨烟不敢再吱声,见苏可久两眼发直,虽然托着她但步伐身形僵硬,怕眼前的人只是发了梦魇……
听说把梦魇离魂的人吵醒,那他的魂便永远回不来了。
等他端她进了房间,来到床前却迟迟没有放下时,杨烟才心中一慌。
油灯已经熄灭,她就着月光伸手在他眼前摆了摆。
苏可久才低头凝神看了她一眼。
杨烟长舒一口气,看来人还是好的,便乱蹬着腿要下来。
“别动。”
苏可久却说话了,带着浓重鼻音。
“我舍不得……可再舍不得,也得放下不是?”
他才将她慢慢搁到被褥上,又抬手将她身上带着的杂草细心地一一取走。
“我回客栈了,被子还暖着,你快睡吧,以后不许再睡草里了。”
苏可久淡淡交代一声,转身就出了房门。
杨烟想留他,又觉不妥,想问问他以后还来找她么,终究也问不出口。
只能怅怅地由着他走了。
所幸她甚少胡思乱想,只钻进尚带着体温的被子,暖暖和和地饱饱睡了一觉。
——
天光大亮时,杨烟才幽幽转醒,几乎是离开定州这么多年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这么沉。
走出西厢房,她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面前的地上干干净净,草窝却不翼而飞。
而如意已经在饮水吃草了,院子里显然被收拾过,规规整整一尘不染。
还没思考出个一二三,杨烟就见堂屋里慢悠悠晃荡出来一个衣着干净整齐的青衫书生,青色发带垂肩,温和俊美宛如七里县初见时。
他端着盛着热水的铜盆向她施施然走来:
“姑娘生得貌若天仙、美丽非凡,让小生侍候你洗面净手吧。”
杨烟眉毛一弯,忍俊不禁。
他到底是原谅了她,竟连夜从客栈搬了家。
“哥哥,你怎么就想通了?”
她边拿布巾洗手洗脸,边问面前笑意温和的男子。
苏可久正双手交叉端着,一本正经道:
“我娘既把我交到你手里,你可不得好好照顾我,有这香喷喷的软饭吃,何乐而不为?不做君子也罢。况我已寒窗十余载,也该在靡靡温柔乡里歇歇了。”
恢复了一贯的傲娇无赖模样,也不管“温柔乡”一词用得合不合适。
苏可久说着伸了个懒腰,等杨烟洗过他又把水端走倒掉,将布巾细细洗了干净晾到院中横扯起的晾绳上。
手脚勤快的并不像刚刚话里所说“等人照顾”的样子。
杨烟拿混了兰花香露的面脂搓了把脸,又从瓷罐中挖出一大块趁苏可久不注意糊到他的脸上。
苏可久便乖乖地低了头叫她给他细细地擦。
离得近了,他才见杨烟涂了香脂的面庞愈加净白如瓷、明眸艳艳。
在七里县时她还是个没长开的少女,而现在越来越接近女子妙龄,不知何时已出落得这样楚楚动人……
若不是眉若刀裁、鼻梁挺秀,瘦削的两颊泛着些棱角锐利,举止言行始终像个男子,恐怕早被人揭穿了身份……
而这雌雄难辨的品貌让苏可久摇摇欲坠的心又被慌乱地扯了一下。
他不是热衷“看脸”的男人,过去即使朝夕相对也极少刻意去品评杨烟的长相,只知无论她什么样子,都是除母亲外对他最好的人,是他活着的支撑。
那旺盛的生命力和强大的行动力像磁石般吸着他……
而当这姑娘离他这样近时,他竟像不敢直视正午的阳光一般,被她此刻的美炫得睁不开眼睛。
“虽说哥哥天生肤白,也不要蹉跎皮囊才好,以后榜下捉婿时还有大用。”
杨烟给苏可久擦过脸,又上上下下像娘看儿子般打量眼前的青年。
除间歇性犯犯贱、偶尔扭捏着置个气以外,周身都带着江南君子温润如玉、儒雅谦谦的气质,不知会是多少深闺少女的梦中情郎……
杨烟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才发现苏可久一直在怔怔地盯着她瞧,忙问:“咋了?我脸没洗干净?”
“你眉间,有颗痣。”
苏可久眼神一闪,小心翼翼抬手拨了拨她的右边眉毛,一颗小小的棕色痣就隐藏在眉里。
相识这么久,他竟今日才发现。
“哈哈哈,藏这么深竟没躲过大哥的眼!我娘总说‘眉里藏珠,非富即贵’,可你看我,跟富和贵哪个沾边?”
杨烟自嘲地笑起来,又抚了半天才摸到她的那颗痣。
“我娘还说,我若走失,她可凭这颗痣认我。可……她和我爹爹都不会再来找我了……你说等以后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相见,她还会记得么?来世若能相逢还能保有这印记么?”
她啰哩啰嗦着,心里又隐约想起一个人。
几年前她也曾让他凭这颗痣来认她,那人却不知如今在天涯地角的哪处……
逝去种种、皆成空,唯有眉心一点,掩于岁月流离中。
“胡说什么!”苏可久突然说,声音里藏着道不明的失魂落魄。
他几乎想将她立刻拥住,但手抬了抬还是放下了,只定定地注视着她,任灼烫的目光向她缠裹过来。
只落入回忆一瞬杨烟便立刻抽离出。
仿佛听到了苏可久心底未说出口的言语,她只抬头向他笑了一笑,连眉毛都弯出了洒脱的笑意。
“哥哥放心,我现在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心里最重的便是你。我定不会也与你天涯离散,让你到处去寻。”
是……最重的吗?
苏可久只觉似有那么一股热流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