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雨」
茶馆恰好因寒食节歇业,他们干脆席地并排坐到檐下赏雨。
潺潺雨中一树树开到荼靡的梨花被打落枝头,洒了一地如雪落英。
檐下正有燕子忙忙碌碌衔着泥巴和草茎筑巢,向下露着黝黑剪刀尾和白色小肚皮。
是词里唱的“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杨烟指了指头顶,向苏可久和萧玉何做了个“嘘”的动作。
两人便噤了声,只安静认真地赏雨和看新燕筑巢。
既不能说,她便悄悄从怀中掏出储墨毛笔和纸笺,写了一行应景句子:“燕子来,梨花落,石上碧苔青。”
记录下所见所闻,然后习惯性地将纸笔递给苏可久。
苏可久会意,熟稔接了继续写:“春色尽,海棠红,檐下雨霖铃。”
写完递回给杨烟。
她噙着笑又续写,纸笺在两人间无声传来传去。
然后突然被人截胡走。
萧玉何不知何时已起身,捏着纸笺一脸好奇,两人平时都这么玩?
苏可久瞬间面红耳赤,杨烟立刻跳起来去抢,萧玉何只用长臂高高举起,便是她再上蹿下跳也摸不到了。
杨烟瞪了萧玉何一眼,而他只一脸得意地望着她。
拿来仔细瞧瞧,未完的最后一句是“陌间年少客,风流踏歌行——”
萧玉何抿了抿嘴,又从杨烟手中抽走毛笔,补了几个字,再慢悠悠把纸笺塞回给她。
“——遥看是清明。”
要的就是个参与感。
杨烟默默收了笺,坐回苏可久旁边,端着下巴继续看雨。
但干巴巴看雨究竟无聊,她站起身伸手向檐下接着淅沥落水,轻轻握了一把,又起了逗弄水的兴趣。
只见她双手捋着雨水下滑,手过之处几行雨帘便定在那里不再下落,好似是时间停止了。
萧玉何转头时不经意瞥到,瞬间震得移不开目光。
可杨烟抬手合掌轻轻一推,便拨弄手边雨滴离开雨帘,身后水珠又恢复如常,串起来继续下落。
但被推出的数点晶莹雨珠却真切地漂浮在她的掌心上空。
她单手捧着雨珠靠近萧玉何,笑吟吟地示意他抬手来接。
萧玉何已看得入神,久久没有动弹,杨烟只得握住他的手,将摇摇晃晃的雨珠倾倒向他的手心。
雨珠将入手的刹那,萧玉何突然像被扎到般缩回了手,雨水便跌落到地上,碎成了花。
他连目光也闪烁起来,避开杨烟诧异询问的眼神。
一旁的苏可久一直注视着同样正打哑迷的二人,恍然从杨烟眼睛里读出了些什么,他的眼神微微一变。
她在给萧玉何下钩子!
檐下小燕忙完一阵又冒雨飞了走,杨烟才淡淡开了口:“本想御个水给你们看,不小心玩砸了。”
“是我的错。”萧玉何叹息一声,诚意道歉,掩饰心中的慌乱。
“说到底是我手艺不精,下回吧,下回给萧大哥变个好的,五光十色像宝石的那种。”杨烟向他洒脱一笑,下巴一扬蓦地问,“好不好?”
这一笑又给萧玉何看呆了去,下回,还有下回。
但他唇角打颤,一个“好”字都转圜着吐不出来。
“那你能也答应我一件事儿不?”杨烟谄媚着接了下去。
望着眼前男子的高大身影,她把一直以来筹谋的主意还是打到了他身上。
——
某日午后,三人还偶遇了着官袍骑大马的魏凛松。
他正在办案途中,便只脱了帽在湖边闲话几句,又代倩娘捎了几句话,交代萧玉何好好考试。
“还得谢谢二位那日催我上折子诤谏,虽被罚俸,但好歹救了赵御史,不,赵监察一回。”魏凛松又向杨烟和苏可久拱手作揖。
“直道而行是书生本色,魏大人着实无愧于心。”苏可久谦恭回礼。
魏凛松拍了拍他的肩膀:“既已过了会试,就是天家之人。苏毓殿试好好表现,将来我们就是同僚,期待与你同朝比肩的那天。”
“赵监察该已在赴任途中了吧。”杨烟向南遥望栖凤湖,是无风的阴天,湖上烟波浩渺,连对岸的浮生楼都隐约朦胧,如何还能望到江南?
魏凛松、苏可久和萧玉何也一同向湖面凝视。
“此去千里,赵监察将来能从江州带来什么消息?”魏凛松似在问他们,也似自问。
苏可久无言以对,默默低下了头,耳边回荡着萧叶山叮嘱他的话:
“术无高下之分,只看能不能成事,但必得利于家国……”
——
时间回到二十几天前,春闱刚结束不久。
萧叶山下朝归来,便将苏可久叫至书房。
苏可久给他端了茶水,垂眸谦恭而立。
萧叶山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苏毓,你是江南人,定知江南盐业重税支撑我朝军饷、百官俸禄和各项用度,但眼下,江南盐场却不由中央……”
吴雍、朱卫倒台后,军权、政权重回昭安帝手中,江南张氏便成为帝国最大的毒瘤。
但数百年经营,张家势力早就盘根错节,不仅把持着南方民政的“小王国”,更把控着江南盐铁收支,还将各色商铺开满全国,甚至通过江河和海港向西域和南洋营运,又贩了外国的香料和稀罕玩意儿来。
像一个巨大的,越团越多的金线球。
但金线球一直供着西北的边防军用,朔北之战时几乎是全部后方支撑,也是国家财政的重要供给——却左右不过是分出几根线的体量。
即使是皇帝也动不得。
偏偏张氏又是世家大族、书香门第,人人养德修身,鲜有把柄叫人抓住。
几个主事的家主皆不置侍妾,叫昭安帝着实无从下手。
“唯一的弱点,可能就是一夫一妻,人丁稀薄。”萧叶山边饮茶边向苏可久分析张氏一门。
“所以,张枢相才无儿需要过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