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细」
一刻钟前。
老鸨直接薅住李年儿的手,瞧清楚了她的模样,眼神蓦地一怔:“这位小……一万两金子你是差人担过来呢,还是把钱庄银票拍过来?”
“我哥哥拿去了,马上就来。”李年儿眨了眨眼睛,大言不惭。
老鸨抬眼一瞟,果然旁边的小纨绔不在了。
而李年儿随她的视线平移,发现连陪酒的琳琅不知何时也跑了。
完蛋了,她心下生出不太好的预感,难不成她被晾在这了?
可无论如何还是想把画占下来,此刻她没别的依仗。
“你放心,钱嘛,一两也短不了,可以先把画给我,我就在这儿等着哥哥。”她反而松弛下来,坐定在位子上。
“脸皮倒是真厚。”老鸨顺手摸了把她的脸,笑问:“你这妞是个雏吧,怎么着,女人逛花楼,想砸咱们惟春阁姑娘的招牌?”
“拿开你的脏手。”李年儿甩开那双染着大红指甲的手。
“不准备走了是吧,那就留下来做小姐,直到把万两金赚够。”应付这种场面太多了,老鸨轻描淡写吩咐,打手立刻过来捉住了她。
“我说了,钱会给的,画我今天买定了!”
李年儿被两个男人架着腋下双脚离地提着,却乱刨乱叫起来。
周边客人眼见画买不到,都觉败了兴致,陆续离开了惟春阁,院中渐渐稀稀落落。
老鸨望向娄芸芸:“姑娘,今儿的客都叫这死丫头赶走了,亏了为娘多少赚头?看来这张画她不买也得买了。”
“妈妈,她既万两黄金要买,妾跟她画押便是。”
娇媚的女声响起,娄芸芸已从台上下来,将画轴卷起仔细塞到李年儿怀里,带笑的眸子却是看着老鸨:“人证物证俱在,钱交不出来,妈妈就去报官嘛。”
“姑娘想得周全。”老鸨恭维一句。
李年儿从挡住眼睛的长画轴后探出头来,立刻谄媚笑道:“是是是,如此甚好,不过可不是我买。”
——
“额……”
此刻在胡易房中,听到李年儿帮她竞了价,要黄金万两买一幅破画,杨烟惊地打了个嗝。
也太离谱了吧。
但也不能否认认识她,毕竟人家第一时间张口叫“姐姐”了。
妓院打手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塞了张契约过来,端着笔墨按着杨烟的手画押。
“手受伤了,疼。”杨烟往后缩了缩还绑着纱布的右手,又被粗暴扯出去蘸朱砂印泥。
她望了望胡易,懊恼极了:“早知道这般容易就能见到眉山公子,跟公子谈成生意,在下何必买画绕这么大一个弯儿呢?”
“这画啊,我不要了。”她伸手一弹,将印泥瓷碟给弹飞。
落地后碟子倒没碎,朱砂泥倒出,醒目地糊了一滩。
这利落操作给扯她的打手整不会了,一人就要挥手去打,胡易却拽住了那只胳膊:“我的生意,我自己谈。”
娄芸芸本在房间外的廊上旁观,此刻跨入门槛:“郎君?”
胡易向她点了点头,娄芸芸便挥挥袖子,打手退出了房间。
“姐姐,你不能不要!”李年儿从地上爬起来,急着拽出画轴递给杨烟,“那画上画的可是……”
——可是她本人啊,要被别人得了去,不得毁她清白?
杨烟抬手要扣开卷轴,却又被胡易一把夺了走。
“你不是不要么,我也不卖了。”他淡淡道,脸上毫无波澜。
娄芸芸脸色顿时变了,虽然胡易一贯冷漠,脾性也乖张多变,可凭她的敏锐,还是嗅出从他眼眸间弥散的别的味道。
再仔细端详榻上“男子”,那双勾人的无辜的眼睛,可不就是画中山鬼?
她扯下面纱,艳丽脸庞怔怔地瞪着榻边少年。
李年儿更是警觉,像条小狗一般,翕动着鼻子左右上下逡巡,觉出三人关系不简单。
这什么什么公子能画杨烟的裸体,俩人定有猫腻。
而别的男人求都求不来的花魁肯为一幅画站台,对眼前孱弱少年莫不是动了真心?
她喜欢看这种好玩的东西。
胡易向娄芸芸咧嘴笑了,像杨烟初见时那样,冷调山水上有了鲜活色彩,但底色还是清冷,像深夜一泓泛着繁华花灯倒影的静流。
“芸娘听我讲嘛,刚和杨公子谈了笔生意——画我先扣了,待她筹齐万金再交付。”
但娄芸芸不吃这一套,走过去从他手中薅走卷轴,“唰”地一下举臂散开。
红烛掩映下画中女子身体几近透明,衬得一双眸子愈加盈盈幽幽。
杨烟下意识摸了摸心口,那颗红痣……
她转向胡易,少年却没有看她,垂眸立在榻前,睫毛投下一小块阴影,看不清表情。
“我现在就给挂惟春阁门口,叫全京城的人都来瞻仰眉山公子的妙笔丹青。”娄芸芸明艳的眉眼挑了挑,转身就走。
“哎,哎,那个,画我买了,给我一天时间去筹款,明天凑不齐再挂画不迟!”
杨烟已经跳下床榻,拉了拉女子的轻纱衣袖。
随后抹了抹地上的朱砂印泥,回身到桌前执笔划拉几下,再按上手印。
“白纸黑字红押,不赖你的账,劳烦放我的丫鬟去筹款。”
她将契约纸叠好递给娄芸芸,又抬胳膊拽了拽旁侧发呆的李年儿。
凑近她交代:“现在你知道我有钱了吧,别再耍小聪明。去顺义钱庄找吴掌柜,叫他明天拿万两金来赎我。可明白?”使了个郑重的眼色。
李年儿心中一唬,杨烟看出来了,看出了她的小心思。
她的确在试探,故意报了个万两金扰乱竞价,不只为了看看眉山公子和杨烟的猫腻,更为了探探她这个老板的家底。
凭什么一介孤身女子能被整个行会高高捧起。
后来走出惟春阁,拐到一处昏暗巷子时,李年儿的呼吸还没有平稳。
此刻才敢松开一直握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