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簌黎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总是云淡风轻,可江湖二字每每砸在连翎心头都如千金重担一般。
连翎浑然不知自己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倒是谢簌黎全然不在意伸手揉了揉他紧皱的眉头,道:“你烦心什么,不过是个身份罢了,你若不是宸王我就不喜欢你了吗?”
“那你喜欢什么?”连翎闻之坏笑着凑上前去,用身子挡在桌前,不许谢簌黎去拿旁边的小扇。
“翎郎风流倜傥,我能得他为夫自甚欢心。”谢簌黎稍稍偏头挑眉笑着,手臂环过他的后腰,用两指勾过了小扇,得意的撑开在了面前。
本以为是美人投怀送抱,却不想棋输半招,连翎负气般把手抱在胸前,倚靠在小桌上盯着夺了自己“宠爱”的扇子,满心想着当初就不该把它做出来。
“说起来也巧,今日刚收到了段大哥的来信,师父已经启程回东郡了,不日之后段大哥就会到临雍来,但有件事倒是奇怪,他叫我在给师父写信时别提恩师。”谢簌黎口中的师父是指医圣,在他们远行南境的日子里,医圣转道去了京城为陈缘之诊病,一连都留了数月。
连翎知道陈缘之的旧疾,在知道医圣为他诊治后心安了不少,听了谢簌黎转述段苍舟的话,连翎问:“怎么了?”
“自己看,我懒得念。”信被谢簌黎塞到了他的手中,示意他自己打开。
段苍舟的字写的狷狂正如其人,连翎看后“嘶”了一声,打趣道:“比你的字好认多了。”
果不其然换来了谢簌黎作势一打,但巴掌并没有落下,连翎洋洋得意他知道谢簌黎舍不得。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又塞回了信封中,听谢簌黎继续说:“这事我猜还是和我兄长有关,之前兄长也是随师父学医,若他不出事,不寒宫和医圣的衣钵必然都要由他传承。却不想有一回师父带兄长去拜见恩师,在和恩师交谈后,兄长毅然辞行远赴嵘国当了暗探。”
“然后把命也留在了那,”一日之间两次提及谢簌远的死,谢簌黎已然坦然,“师父总觉得是恩师害了我兄长,现在我又接了恩师之遥来了三关,他总担心我走上和兄长一样的路。”
打更声在此刻响起,原来已是二更天了,谢簌黎打了个哈欠,款步关上了房门。连翎的目光一直没从她身上离开,看着她走向了衣柜拎了件寝衣出来。
“翎郎要沐浴吗?要本宫主亲自去给你烧水吗?”
面对这一本正经的调戏,连翎脸一红,连忙拿走了谢簌黎手中的寝衣落荒而逃。
连翎自然不会在谢簌黎这里沐浴,在谢簌黎化名顾行的这段时间,两人已经习惯了秉烛夜谈,再同屋而寝。以至于连翎把自己的寝衣留在了谢簌黎房中一件,却不想被她收入自己的包袱又带到了候府来,此时不须多说,谢簌黎把门一关就是同意他留下的意思了。
在岳府时两人是轮流睡在外间,倘若连翎第二天有公务,谢簌黎也会把床让给他,好叫他得以安眠,好在两人都在外待管了,不需衾被柔软有个地方能睡就成。
谢簌黎到炽平候府后和连翎他们一样都是住的客房,这好歹也是炽平候的私宅不好轻易踏入内院,客房久无人只有床榻,今夜必然有一个要睡地下了。
就在连翎准备自觉的抱被子打地铺时,谢簌黎却抽过了他手里的被子,安置在了内侧说:“你去里面睡。”
架子床还算是大,睡下两个人足亦,只是两人并无夫妻之名,于礼法不和想到这连翎不由僵住,如何也迈不动腿。
此时谢簌黎已将乌发松垮的拢在背后,杏色的寝衣袖子有些长,洗脸时被她挽上去半截还未放下次,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连翎迟疑地说:“这……不妥吧?”
谢簌黎轻擦着发上的水珠,透过镜子看着身后错然的连翎,说:“在外又不是没枕你胳膊睡过觉,再者说你连我的闺阁都住过了。”
“那不一样,”连翎的脸有些发烫,明明阁中不算暖却还觉得心里滚烫,“那是在外面……那回睡在你闺阁是我昏迷不醒。”
“有什么区别吗?”谢簌黎转过身来,洗去妆容的不见了白日的棱角,被暖软的烛火一晕,温柔倦怠舒怡开来。
露出的手臂撑在深色的木桌上更衬出白皙,谢簌黎终年用剑,手上有着抹不去的伤痕和老茧,全然不似一个女儿家,而藏在袖中的腕臂却是肤质如玉,不染分尘。
她佯装剑客未带首饰,却足矣吸引人侧目而视。
她又重复了一遍:“你睡里面,我这没有你的亲卫守夜,若真有人漏夜行刺,这样可以护你周全。”
应辞剑就在床头,修行者五感敏锐,且谢簌黎已突破七层,在她境界之下若非隐息高手不需近身自会被她察觉。
“小如说你日日练剑是为了这个?”连翎听卫瑾如回报,自到炽平候府谢簌黎日日出剑千次,不练剑招只是拔剑挥出,一连几日停下后都手抖的拿不住茶盏。
连翎本以为是她要突破什么,修行一道谢簌黎有自己的本源,不需与他讨教,却不想她今日说出居然是为了危难之际可以护自己周全。
应辞剑就搁在谢簌黎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剑鞘握在她的左手上,右手握住剑柄抽出几寸,剑身寒光倾泻而出。
她将剑收回道:“是,剑若在我手中,我可笃定天下无人敢在我面前行刺杀之事,可若在鞘中其锋藏匿我难与敌抗衡。我挥剑的速度够快,可我拔剑的速度远远不够,刺客行动往往在电光火石之间,若我迟疑分毫可能就会要了你的性命。”
“我知你不需要我的保护,可大敌当前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她见连翎神色稍变,连忙解释道,“自师父、兄长去后我已是孑然一身的孤鸿飘渺客,拔剑四顾举目无亲我不知道我为了谁而活,大抵是因为尚不知他们身死的真相,家仇未报亦不敢轻贱自身,可直到我遇见了你。”
不得不承认谢簌黎的眼睛生的很美,许是常年习武的缘故少藏了几分女子的柔和,大多时候都是锐意锋芒外露的,唯有对着连翎时才会温柔起来,这是她对连翎与众不同的感情。
连翎了解她,她亦懂连翎,虽然连翎嘴上不说,但她知道连翎一直在为不能保护自己而心忧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