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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2 / 2)

“他失约了。”微风习习,明潇侧倚紫檀小案,托着腮逗弄斗中的蛐蛐,“好大的威风与胆量。”

两只蛐蛐斗志昂扬,其中一只猛伸前臂,欲招呼对手的头颅。明潇眼疾手快地落下麦秆,精准挡住这一记凶招,那蛐蛐见状,竟聒噪地大叫起来,旋即变化方位,再次出招。

明潇的第二次抵挡未能如愿,蛐蛐成功与对手扭打到一起,嘶叫声此起彼伏。她面色一暗,兴致顷刻消弭:“不玩了。”

自从明潇住进这座府邸,便不爱回从前的住所——皇宫。每逢初一十五,她倒会进宫碰碰运气,若太后神思清醒,就留在宫中陪伴母亲,若太后神志不清,便离开。

今日正是十五。

晋国夏日多雨,长公主的车驾刚刚驶进宫门,天幕便裂了道口子,暴雨瓢泼而至。

寿宁殿的宫人通报过后,赵姑姑快步走了出来,向明潇施了一礼:“殿下来得不巧,太后娘娘她糊涂着呢。”

明潇顿感失望,她瞅着缀成珠帘的雨幕,正欲说“我回去便是”,殿门口便出现了一位妇人。

妇人未施粉黛珠钗,气度温柔祥和。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明潇一番,虽无法想起这是谁,却觉得此人十分亲切,便笑道:“进来躲雨呀。”

赵姑姑酸涩地望着这对母女,附和道:“殿下您进去陪陪太后娘娘罢。雨下得这么大,您行走也不方便。”

加注在拐杖上的力量重了一些,明潇掌心冒汗。

与神思不清的孟太后相处,是一件难以定论喜忧的事。这时的孟太后可以是世间最宽和的母亲,也可以是疯疯癫癫的病人。

她很想陪伴母亲身侧,又望而却步。

孟太后甚为疑惑,这位姑娘腿脚不利索,为何不进殿躲雨?她怀揣着热心,将明潇的臂膀稳稳扶住:“进去罢。”

明潇阖眸叹息,默许了孟太后的搀扶。

茶桌上摆着精致的糕点,明潇没什么胃口,她转而去瞧桌旁的摇篮,果不其然,摇篮里铺满锦绣,摆着一只婴儿大小的人偶,形容憨态可掬。

人偶戴着虎头帽,虎头帽往往由长辈为后辈缝制,以求子孙平安康健。

明潇挪回视线,胃里酸水翻涌。

孟太后没有读懂“客人”的不适,还以为谁都与自己一样喜爱这只人偶。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人偶,如同抱着稀世珍宝:“你想不想抱抱我的女儿?她叫小老虎,你抱一抱罢?”

明明是做工极为栩栩如生的人偶,在明潇眼里却逐渐扭曲。她看见了世上最丑陋的东西,人偶漆黑的眼珠是毒药,粉色的舌尖是蛇信子。

“我不抱。”明潇别开脑袋,神情冷漠。

“抱一抱嘛,很可爱的。”孟太后面露急色,世上谁能不喜欢她的小老虎啊?她不相信。

明潇依旧冷着脸,无动于衷。

随着孟太后的再一声催促,明潇怒上心头,竟一把夺过人偶,狠狠扔远:“这不是我!”

“你做什么!”孟太后捂着脸尖叫,发疯似的扑向人偶,捧在怀里又是检查又是哄慰,唯恐“女儿”摔出个好歹。

赵姑姑本远远站着见状,这会儿不得不劝一劝糊涂的孟太后。

“她为何不说话也不哭,她一点动静也没有啊!”孟太后急得大哭起来,任她怎么摇晃拍打,怀中的“女儿”都是一副死寂模样。

雨天的阴影处,明潇挺直脊背,冷冷欣赏着孟太后“护女心切”的模样。随着孟太后的哭声愈发刺耳,明潇扶着拐杖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口。

皇宫不是她的归处,她要离开这处伤心地,回到属于自己的府邸去。

殿外的金素听见动静,前来查看,主仆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明潇的衣袂方一掠过门框,孟太后便凶神恶煞地冲至明潇跟前,巴掌高高扬起:“你不许走!你还我女儿!”

记忆里最柔软的手掌即将落下,金素尚未反应,明潇就已不紧不慢地抬手,稳稳擒住孟太后的手腕,她神情如旧,淡然得很:“太后糊涂了。赵姑姑,去请御医来。”

赵姑姑忙命人前去御医院,随后与几个宫女拦住孟太后,将缠在一起的母女二人分开。

明潇的裙裾刚扫过门槛,赵姑姑就追了上去,前者抢先说:“待她好转,劳烦姑姑派人通报我一声。”

“那……”赵姑姑眼中满是希冀期许,或许还夹杂一些微小的恐惧,“等太后清醒,殿下您还来吗?”

暴雨的雨势愈发猖狂,明潇立在浓烈的水汽中,望着这座巍峨繁华的宫城。

赵姑姑虽看不清长公主的脸,却听见了她喉间的犹疑:

“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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