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流泪的样子,是这样的。她的眼睛一片澄明的黑暗,苇逸才知道,原来黑暗也可以是澄明的。全世界的星星凝聚在同一个屋顶,屋顶装不下的星星坠落下来,像落叶归根一样——子规的眼泪夺眶而出。
那是历史老师在讲新中国的外交,播放了一段□□在日内瓦会议上的视频。幸好当时已经有了摄像机,记录下来这历史性的时刻。因为恩来面对镜头招手的样子,那徐徐十几秒,就不是这俗世的语言文字所能触碰得到的。这人间的笨词拙句不配描述他!
苇逸听到自己的心里滴滴答答的,那是鲜血开出花朵的声音。
恩来,你看到了吗?子规在为你流泪,即便你已逝去多年,还是有像子规这样年轻的灵魂,看到在日内瓦会议上的你潸然泪下,我知道你是值得的!你值得子规的眼泪,只是,我们现在的中国,是否如你所愿?
星期天的下午,凉风瑟缩。
子规应千诺之邀给她们画室当模特儿,一动不动四个小时后总算收工了,领了钱便要回去。见利忘义啊!千诺哀怨,子规对她做了一个鬼脸。千诺就笑了,她很开心,没人知道她有多开心。因为没人知道她有多喜欢子规。其实,她们画室模特儿的劳务费是五十块,剩下的五十块是她自己的零花钱。不过没关系,子规开心就好!
子规去超市买了各种零食,有新阳喜欢的话梅和甜甜圈,庆祝她出卖色相赚钱了。等一下可以和新阳开开心心地吃吃喝喝聊聊,晚上还可以去吃牛肉面,这次可以给自己和新阳都加双份的牛肉,想到这些子规就开心得不得了。
可宿舍空空荡荡,新阳和其他舍友都不在。子规的兴奋和成就感无人与说,不免有点意兴阑珊,便倒在床上发起呆来。等一下去吃哪家的牛肉面呢?面面俱到的牛肉炖得最烂,也最入味,可别开生面的面条是纯手工的,更有弹性。子规难以决定,算了,等新阳回来听她的吧!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想看看书。即便子规喜欢看书,可她看过的书真不多。小学的时候在农村,没有图书馆也没有读书的氛围,偶尔姑姑会买两本连环画给她。不过对陶冶情操什么的真没多大帮助。初中到了上水,眼界开阔了一些,子规和新阳深感自己知识面的欠缺,又碍于生活费有限,便每个星期天下午去外面的文轩书店看书,偶尔遇到打折的旧书子规也能一咬牙一跺脚狠心买上两本,不过新阳就要包养她两天了。如此三年下来,中国的老舍、鲁迅、张爱玲和三毛,子规都能侃一把。外国的名着也略有知晓,尽管都只是一点皮毛,但也算是弥补一二了!
子规起身拿出上个星期跟秦苇逸借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子规想不到苇逸会喜欢如此费解的小说。
一天夜里,他把她从恐怖的叫声中唤醒,她告诉他做了这样一个梦:“那是一个封闭的游泳馆,很大。里面有二十来个人。全是女的。一个个赤身裸体,得围着游泳馆不停地走。游泳馆顶上悬着一个硕大的篮子,里面有个人。他戴着顶宽檐帽,脸被遮住了,可我知道那是你。你不断给大家下令。又喊又叫。要大家边走边唱,还要不断下跪。如果哪个女人没跪,你朝她就是一枪,她一命呜呼跌进游泳池里。这时,剩下的女人会一阵哄笑,又起劲地唱起来。而你呢,你的眼睛始终盯着我们,要是我们中的哪个人做错了动作,你就又是一枪打过去。游泳池里到处是死尸,漂在水面。我呢,我很清楚,我实在没有力气再做下一个跪动作了,你马上就会把我杀了。”
好诡异的梦!子规倒吸一口凉气。一面感叹米兰·昆德拉这老头儿逆天的想象力,一面自叹不如,痛惜自己诺奖之路前途堪忧!
就在子规又惊又忧的时候,新阳回来了!
新阳回来了!她整个人颤颤巍巍,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盈盈泪眼像是要哭出血来,脸色惨白,虚弱得像是要马上要变透明乃至消失一样。她看子规的眼神,仿佛认不出她是谁。
“新阳!”子规的声音很小,她神经质地觉得自己大点声新阳就会消失。
新阳的眼泪流下来,天可怜见,流的是泪不是血。子规紧紧抱住了她,紧得子规自己都感到害怕。新阳的眼泪滴到她的脖子上,滚烫的。
“怎么了?”子规没注意到,她自己也哭了。
“不要问……求你……子规……别问!”新阳颤抖着发出声音,天知道这几个字多艰难才从新阳的牙缝中蹦达出来。子规便不再多问。
气温骤降,已经是冬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