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站台停下来,洛子规收好信纸给自己泡了桶泡面,在非洲做义工那段时间,有个中国医疗队的医生曾送给她一桶老坛酸菜牛肉面。因为僧多粥少,子规到后来只喝到一口汤,就是那口汤,差点催出她的泪来。洛子规吃完面火车也渐渐启动,她又拿出信纸写起来:
新阳,越喜欢一样东西就越应该与之保持距离,以前我不明白这个道理,直到我选了汉语言文学这个专业。所有人都觉得我理所当然应该学这个,包括我自己都认为这是水到渠成的事。就是这个看似跟我的爱好和梦想相得益彰的专业,让我切实地知道——诺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而我永远得不到这个没什么了不起的奖。
距离产生美,新阳,当我真的置身其中的时候,我便很难仰望文学这种东西了。面对那些我曾膜拜的大师的作品,我的老师就像手术刀,明晃晃地要剜掉他们以为的腐烂的部分。他们侃侃而谈,做起这些事来就像庖丁解牛一样游刃有余。我能理解他们,他们在努力使“文学”这种东西变得清晰,为此剖析其技巧,将之分门别类,较高下,论长短。我也有很多同学对这种做法拍手叫绝,因为这样他们对别人的作品便有了指指点点的角度和理论基础。
新阳,这样不对,文学本身就是混沌的,模糊的,正因为这样我才会仰望它。可是,我只会仰望一份神秘,老师怎么会指望我去膜拜一个被肢解过的血肉模糊的尸体!新阳,知道所有的歧路,却还是找不到一条康庄大道,说的就是我的老师和同学,可你不能指望他们能明白这个。
后来我渐渐厌烦我的专业,也厌烦我周围的同学,他们酸文假醋,自视甚高,而且又肤浅又自私。新阳,我读大学的地方在北方一个古老的工业城市,那里空气被严重污染,天空长年灰蒙蒙而且气候干燥。有时候我会神经质地想,这样的地方孕育的灵魂和他们的皮肤一样干燥、粗糙并且荒凉,这从根本上就和文学湿哒哒的性格不能契合。
而我,我第一天到达那个空气污浊的城市,没人知道我来自南方一个雨水很多的地方,我的家乡山明水秀。我离开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去到那里,新阳,那时候我是真的孑然一生了!
子规从书店出来,天已经黑了,她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份炒面,算是晚饭了。十月的晚风吹过来,有点凉,却是这个城市难得一见的温柔。她拎着炒面往回走,想起今天和路远之说的话。
“洛子规,我以后不会打扰你了,我放弃,这次是真的放弃了!”路远之很无力,已经两年了,他从第一次见到子规就喜欢她。他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一直对她好她就一定会感动的。可是,并没有。
“好,知道了!”洛子规面无表情,“那,再见!”
“这两年你当我是什么?你到底当我是什么?”远之带着哭腔,却是子规最讨厌的那种酸儒气。
“同班同学!”
“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
“知道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他用力地拽住子规的胳膊。
“那你要我怎么做?”子规毫无畏惧,盯着他的眼睛:“我拒绝过你的,我说过我不喜欢你,我很认真地跟你说过了!是你自己自以为是,与我无关!”子规努力挣开他。
“对,是我自取其辱!是我活该!”他的眼泪流下来。
“对不起!”子规于心不忍,语气软下来,“以后你就知道了,路远之,如果我和你在一起的话,你受的伤就不止今天这样而已,我们没必要无谓地两败俱伤。”子规的话很奇怪,可远之听懂了。
“你喜欢过别人吗?”远之静静地看着她。
“喜欢过的。”子规笃定地回答。
“那就好,我并不是喜欢上了一个没有爱情的人,这样就好!”远之心满意足地笑笑,笑得很无力,像是累极了。
天可真凉啊,子规紧了紧外套。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大三也开学一个多月了,子规开始审视这两年的生活。刚来到这里她告诉自己,新的生活开始了,她会在这里变成一个新的更好的洛子规。
事实也确实如此,她认识了新的同学和讲课很好的老师,参加过运动会和辩论赛,也拿过一次奖学金,后来拿那笔钱去云南逍遥了一个星期。在感情上被几个人追求过,她都拒绝了,便成了文学系最不近男色的“禁欲文青”。只有路远之锲而不舍坚持了两年,今天也被拒绝了。在学业上,开始她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和老师参加文学沙龙和几个小有名气的项目。可后来渐渐不务正业,除了保证不挂科,她就没怎么搭理她的专业,任其荒废。她花时间做以前没机会做的事,之前两年学了摄影和吉他,最近在学陶艺和插花。而这些除了耗时间也是很耗钱的,所以她拼命打工,每周两天的家教和周末一整天在花店帮忙,不过这些兼职她都很喜欢,到不觉得辛苦。她也在一些杂志期刊上发表文章,最近有个杂志打电话问她有没有意向开个专栏。节假日她便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旅行,同学都说她的生活很干脆,很潇洒,好像是的。
这便是她的大学了,两年的生活,几句话就交代完了!有时候她也扪心自问,你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吗?好像还可以,可还是不能底气十足地给出笃定的回答。不过还好,她面对自己的时候,一直都是诚实的。
宿舍没有人,其他三个舍友应该逛街去了。子规在学校为人温和谦逊,人缘倒也很好。只是比起一群人叽叽喳喳,她更喜欢一个人,同学开始还觉得怪异,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她打开饭盒自顾自吃起来,没吃两口电话就响了,是苇逸。这两年和以前的同学渐渐生疏了,和苇逸倒是一直都有联系:
“哈喽,干嘛呢?”他们讲话一向直接。
“吃饭!”
“这么晚?”
“嗯!因为拒绝别人的表白耽误了!”
“太傲娇了吧!又是那个叫路远之的副班长?”
“嗯!这次他应该是彻底死心了!不过我还是有点负罪感,看到他那么难过,就莫名地有种做错事的感觉。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
“吃不下别吃了,伤胃的!”秦苇逸语气温和,转而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拒绝他呢?你从来没有给过他机会,你怎么就知道那不是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