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指节修长的手早已将碎银递出去。
“不用找了。”
虞秋烟凝眸看了一瞬,不由勾了嘴角。
肃王也是启言啊。
小姑娘多拿了银子,受宠若惊,将怀中的花捧了一大捧递给虞秋烟,随后惊喜地抱着竹篓跑远了。
附近的商贩许是瞧出了商机,争相对着章启吆喝。
“公子,给小姐买支钗罢——”
“公子,您瞧瞧我这莲花灯,正衬这位姑娘,祈愿一准儿灵验,给姑娘买一盏花灯罢——”
章启似犹豫了一瞬,伸手取了一角碎银,拿了一盏莲灯托于手上。
然后,愈来愈多的商贩蜂拥而至,将他围在中间。
“公子,给姑娘买盒胭脂罢,必然让这位姑娘人比花娇——”
“公子,买花糕……”
虞秋烟见他身形稍稍凝滞了一瞬,心下失笑。
章启手上还拿着莲灯,虞秋烟直接将花枝一股脑儿扔进了他怀中,伸手拉住他的衣袖。
她一只手擎着玉兔灯笼在前头开路,另一只手隔着衣袖拉过他的手腕,灯笼左右晃了晃。
“要走了——”
商贩见状,也渐渐无趣地让出一条路来。
一路上光影迷离,人影憧憧,章启却只看到了眼前一个人的背影。
被众人包围的烦躁与不耐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夜色愈酿愈浓。
她手中的玉兔灯摇摇晃晃,将两人的身影重新投到脚边,交叠着。
人影逐渐稀疏,两人渐渐地已经行至泠水河的桥洞之下。
湖面对岸的远山在幽蓝的夜幕下一片雾蒙蒙的剪影,桥洞之下的水流静悄悄的。
即便他戴着骇人的修罗面具也挡不住众人趋利的本能。
虞秋烟回想着他方才被众人簇拥着要他花钱,他手足无措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
若不是及时拉着人走开了,只怕他要发脾气了。
先前她没见过启言的面容,还总觉得他一定是个温柔的儒生,如今在她心里,那张面具渐渐与肃王的面容重叠起来。
她拉过他走了一路,心想,他如今的面具之下必定又是一张冷面。
就像她上次在玉楼上见他时的场景,可不是一副古寺晨钟的模样,叫人瞧不出他想法。
虞秋烟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章启问出了声。
那张玉兔面扭过头去,鸦羽一般的青丝顺着耳后垂下,微露的耳尖泛着嫣红。
“财不外露,公子不知道吗?”
“多谢虞姑娘。”
章启将怀中的花灯递过去。
碗口大小的小小莲灯,虞秋烟愣了神:“公子怎么就被忽悠着买了这个?”
“可以祈愿。”
他的视线落到水面点点浮动的莲灯,又落到虞秋烟的面上。方才这张红彤彤的兔眼定定看向湖中又撇开面去的模样——她或许是想要尝试的。
“虞姑娘就当是谢礼罢。”
分明是买花灯在前,帮他解围在后,这谢礼可谢得毫无道理哩。
虞秋烟摇了摇头,伸手接过莲灯。
此处没有笔墨,自然也来不及写下祝愿。
小姑娘们祈愿往往会许些什么?
大抵是岁岁如今朝,朝朝常相见,觅得一人心,之类的话罢。
这其实不是她第一次放花灯,上辈子启言也曾带她放过,只是是在别院的溪中,那日也不是甚么佳节良辰。
到底是不同的,可身边的人却好似没变。
前世今生的交错,不禁让她有些失神。
她微微偏过头看着身侧的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月夜。
前世的那时候,正是她刚与启言敞开心扉之时。那时虞秋烟无聊得很,逼着他与自己一同祈愿,之后还追问他祈了什么?
最后启言被问得不耐了,抓着她的手道:“我有一愿确不需要上苍,你便能帮我实现。”
那夜月明星稀,庭中宛如积水。
他捏紧了她的手腕,指尖细细摩挲着,其中情谊不言而喻。
虞秋烟抱了抱他,笑着打岔:“好啊,好啊,待我身体好了就嫁给你好不好?”
……
前尘如流水,前世的结局或许早已注定,好在她还有今生。
虞秋烟望着章启时,好像穿过了邈远的距离与辽阔的时空。
她眼神潋滟,半晌,重新低眸落到水面上。
章启一言未发,默默替她举着玉兔灯。
晕黄的一团烛火照着缓慢而幽深的流水,两个临水而立的身影落到湖面上,缓缓晃动。
女子沉思了片刻后,一手撩起宽袖,另一只手将莲灯送入水中,引得平静的画影逐渐模糊。
她合起双手,对着幽蓝的远山剪影和山头圆月拜了拜。
桥上的热闹与熙熙攘攘分明停在耳侧,却又好像与此隔得很远。
半晌,虞秋烟收了手,立于岸边看着那盏莲灯随波飘至湖中央。
“公子可知我许了什么?”她侧首望向章启,忽而出声道。
那张鬼面隐在夜色中,微微转了个面。
即使瞧不清面容,可虞秋烟却觉得他的视线定是落在自己身上,一如以往,耳根不由更红了些。
他压低了声音,如实道:“在下不知。”
虞秋烟许完了愿,故作为难道:“今日我寻人时就险些被那等无赖骗过去,若不是公子及时出现,只怕为人所欺,后果不堪设想。”
她摇摇头,声音绵糯:“有道是,救命之恩当以身——”
章启面具下的眉头听完前半句便紧锁眉头,打断了她的话:“虞姑娘总是这般轻易轻信旁人?若我今日不在,虞姑娘莫非真会跟着那登徒子去寻人?”
十分不赞同的模样,好像她是个很容易上当受骗的傻子。
……
为何同是一个人相差如此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