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元四年,蜀炎兴元年(263)十一月,魏将邓艾带军从小道突至成都城下,蜀国毫无防备,刘禅出城投降,蜀汉灭亡,共历二帝43年(221-263)。三国鼎立的局面一旦打破,统一势必不远。景元四年的腊月,即公元263年,当我和天狗食月回到铚县的时候,天空飘着鹅毛大雪,我出去的这十几天里,铚县并没有什么变化,即使下着大雪,街道上因为快要过年的缘故,依旧十分热闹。可能是因为连日来在马车上呆得久了,反而真到了地方,我却没什么食欲。我看着食月一个劲往外瞟的小眼神,淡笑道:“想吃,就去买吧。”食月得了我的许可,欢呼雀跃地朝着包子铺那热气腾腾香喷喷的大肉包子奔去了。
回到府里,下人们早得知我要回来的消息,傍晚时分,我如愿喝到了热腾腾的白粥,至于下人婢子们的问安则一概被天狗挡下。在回来的一路上,因为贪看雪景,多转了几日,吃得十分不如意,方知古代的饭菜有多粗糙,或油腻或辛辣,我只能尽量喝白粥,但老百姓的吃食,尽都是些粗粮,刚开始觉得挺香,我也爱喝,但总会吃出些沙子,小石子什么的,连白米也如是,不尽如人意。虽然魏蜀之战并未波及铚县周边,但打仗时后方的粮草军需,全系百姓在维系。现在,粮食也几乎被搜刮殆尽,好在这场仗胜利了,不会作为战败国,加收更多的赋税。打仗真的很苦,老百姓很苦。
回到铚县的第二天,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雪总算停了,清晨庭院里的雪被早早地打扫干净,
“公子。”
“公子。”
“公子。”
……
出了我的小院,走在通往大门的庭院石板路上,不住地有扫雪的下人向我问好,他们似乎比我被掳走前更加懂事了。也许是上一次,食月因为下人用一群老人挡我的道,被食月罚跪的缘故吧。路过中庭的时候,徐叔远远地等在那里,手中握着一束白梅花,我上前一笑,随意道:
“徐叔的梅花难不成也让人退了货不成?”
“这个,这个,公子您,您——?”
“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
徐叔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天狗和食月,二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公子不在铚县的这十几日,铚县出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食月。
“嵇公不在了?”
不在了?我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我试探着问道,“哪个嵇公?”
“铚县还能有几个嵇公?自然是嵇康先生。”
“公子,你去哪里?嗳!食月,天狗。”公子突然离去,随后天狗,食月也纷纷离去,跟着公子走了。
嵇康府,我一路穿堂过室,无一人拦阻,或许他们见我平日里随意进出嵇康府,已经习惯了吧。大厅中,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我却似乎犹能听见往日七贤齐聚的喧闹,和安静时清音流水的琴声缭绕不绝,
“我还没有月下赏梅,听你弹奏一曲阳春白雪呢!”你怎么就死了!思及此,我胸闷难当,难以控制,竟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公子,老祖说,你这具身体戒急,戒躁,戒伤情。”天狗硬顶着压力说道。
“他是要我断绝七情六欲吗?我不是女娲,何况女娲也戒不了情。”我甩开天狗搀扶我的手,直向外跑去了。留下听得一脸懵懂的食月在自言自语,“什么叫‘我不是女娃’?老祖是谁?司马家的爷爷辈吗?嗳,天狗,等等我,公子……”
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我大口呼吸着冷冽又清新的空气,让它们填满肺腑,让我的心也刹时间恢复清明,我舒了一口气,喃喃道:“嵇康,我早暗示过你,生逢乱世,避世不是安身立命之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个道理你不懂吗?你以为你窝在这儿,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做,就能平安无事吗?”说到此,我的鼻尖微微发酸,我又深吸了一口气,道,“世人说你嵇康幼年便聪颖好学,博览群书,广习诸艺,又喜爱老庄学说。我想再找到一个像你这样有才情、不世故又好脾性的老师,恐是难了。”说着,后面天狗食月也已追上,我准备抬步拾级而下时,却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世说新语》引)”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伯伯背着双手,向我走来,对嵇康的感怀之情溢于言表。
“山涛老先生?”山涛,字巨源,也是当世名士,“竹林七贤”之一,这个老头今年都59岁了,嵇康比他小了19岁,这个年龄差绝对能做父子了,却成了推心置腹的好朋友,果然在古代是没有‘代沟’这一说的。
“稽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中自称‘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他的诗亦如此。小友当知得。”
“我岂不知,嵇康先生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生活方式,崇尚老庄之说,骨子里却疾恶如仇,实则与当下官场格格不入,无法并存。司马昭毕竟不是刘备,他没有容人的雅量和耐心。”
“小友,莫谈政事。”山涛立即出言止住我继续说下去。
“咳咳,老先生,这里风大,纯还真怕闪了舌头,别过。”我甩袖而去,上了马车。
“公子,我们是直接回家,还是去赌坊看看?”天狗。
本来现在心情这么糟糕,是决计不想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喧嚣之地的,可我离开了十几天,也不知道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估计都乱成一团了,闭了闭眼睛,舒了口气,“还是去看看吧。”
在我回到铚县之前,赌坊里流传着一个消息,说我们得罪了同一个大官吕巽,吕方和嵇康都送进了监狱,我肯定也回不来了。当我出现在赌坊门口,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我嘴角勾起一抹极温柔极灿烂的笑容,
“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了?”我的笑极温柔,却也冷到骨子里,即使隔着面纱也抑不住这股子冷冽。
他们依旧不动,有的微微笑着,却很僵硬,我走到他们中间,视线扫视着众人,“刚才不是玩得很高兴吗?怎么我来了,就不玩了?继续啊。”
这时,那个代理老板从二楼走下来了,“哎哟,容成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大伙都盼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