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在说书人口里是道不尽的浪漫绮丽,还有永不凋零的美人配花。也青也是一大俗人,转了水路后就始终在畅想着扬州的美人和美食,学生们大多是第一次同也青一道出行,一开始听她念叨着这些市井之事,还恐怕她话里有什么玄机,不敢接话,直到听了快一旬之久,发现她竟真是如同出游一般安排着吃喝玩乐,还不断怂恿他们一起去江南潇洒挥霍。
学生们以往也只知道也青独来独往,消失一年后回来便领了大功,并不知她真心是个什么性子,还以为是在外一年受了苦,如今庄主之位几乎如囊中之物,就饱暖思□□起来,也开始投其所好的说些扬州好玩好吃好看的事物。安七曾多次往来扬州,又有权出入宫中,对各类权贵玩耍之事更是了解,便尤其想在也青前面露个脸,把扬州乃至江南最奢华之事都说了一遍。
那日,他又提起那扬州张员外豪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事儿,也青却说:“秦楼楚馆的女子小倌再是多才,也不过是把持才傲物当成一个把戏,抬抬价,到头定是要卖的,还生怕把价叫高了卖不出去,让人笑话了去呢。什么小有几个钱的蠢货也看得懂这把戏,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趣味。”
安七听到这话,抬眼一看也青脸色竟已经有些冷了,心下略惊,怕是自己近日觉得也青听什么都似有兴趣,也不曾反驳半句,就真当自己和也青是平等的人了,立刻就低了头,连忙道:“是是是,还是青主子看得透彻,这些取乐行为刻意得紧,反倒颇为无趣了。”
也青看了眼随伺一旁的言妍,说道:“以色侍人的女子大多都有太多无奈,这般行径就和商人谈买卖、士子想做官一般,处处都是,才显得无趣,到未必有什么高低贵贱。”
言妍听闻此言,哪会不知道也青是说给她听的,也是敲打一下安七等人平时总是瞧不起她这类以媚术为长的学生,正想笑着说两句不打紧的玩笑话,把这话题翻过去。却见也青突然朝着安七探身过去少许,接着问道:“我听说雨舍不少书画来自苏杭,也有不少画到了扬州还是南京的高门大户里面,对吧?你既然经常出入这些大户人家,倒是那些名门闺秀、书香世家,可有些什么才子佳人的风流?”
安七感受到了也青这句话虽然用的是街头巷尾探听闲话的语调,正想显出自己见多识广,忙答道“青主子说的正是”,待到正要往下说去,却微一侧头,感觉到也青探身看着他,带着明显的威压,叫他多想一步,不敢随意作答,猜测着也青以往来往江南并不多,又多是匆匆来去,究竟是和哪族结过仇怨,又想知道哪家的丑事,一时船舱间竟鸦雀无声了。
也青也不急,微微坐直,示意言妍给自己及安七斟了茶,安七接了茶端在手中也不敢喝,只得对着这茶盏慢慢看起来,就发现上面画着写意的兰花,他本是专为雨舍做这些书画交接的,自然看得出这寥寥几笔画工颇为深厚,想来这茶具并不简单,为了防着路上有人下毒于碗碟之上,也青的一应用具都是自雨舍带着南下的,雨舍里用兰花最多的自然是住在兰茵院的那位,难道也青是在效仿,还是这茶盏就是庄主的。
安七正猜着,这茶他到底能不能喝下去,就听到言妍问了一句:“七哥是被这茶盏迷住了,连茶都舍不得了呀。也不知想到什么趣事,却是不愿和我们青主子提上一句。”
若说安七现在还不明白也青想听什么,那就太过愚钝了。他理解也青刚当权,定是想趁着离开了雨舍,从他们这些久跟着庄主的人口里,探听些庄主的过往,但是他不明白也青为什么会觉得庄主与扬州有旧,究竟是知道什么还是单纯试探,他一时也想不清楚,但是现在自然是宁愿也青觉得自己不够聪明,装作自己看不出这茶具来自何人,也不敢说庄主半句相关的话,忙道:“言姑娘提起,在下还真的想起个买瓷器的好地方,都是能进贡的顶级货。不知道青主子要不要去采买一二。”
言妍看到也青目光已转向窗外,显然是对安七故意装傻有些不满意,便回道:“瓷器易碎,带一路恐怕是稍有磕绊,一不小心就没用了。青主子,您应该也不比自己带这么累赘的物件回去吧?”
也青轻点头,背靠回了椅背上,说道:“还有几日才到扬州,故事慢慢听吧。”
安七一听这话,就赶紧起身作揖告退了。
言妍看到也青又看着窗外发起呆来,想到自她从福宁村回来驿站,当晚呆呆地立在窗边几个时辰,乃至后几日赶路中,她也能看得出也青在马上也是思绪不宁,不,也许反而应该说毫无思绪,就好像她只有在需要她决策、她动手的时候,魂魄才会归位。
到了船上,她看到也青好像突然就开朗了起来,竟然说了那么多话,一开始是开心,此后只有更加不安心,她到底想探听到什么,又为什么这么急,今天这样做不会打草惊蛇吗,只怕安七今晚就会报信。
但是她不是白容,她不能问不能劝,但是既然还有愿意把她们这种只活一张人皮的东西当人的主子,她也愿意好好地听从命令。言妍缓缓坐到也青下手,陪着她出神,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福宁村那个人,还是白容呢?
入夜后,一只白鸽从船上飞出,果然就是安七要向庄主报告今日发生之事,他一直等到白鸽完全没入墨色中,又自信周围没有人才离开甲板回去。但是他甫一离开,他的信鸽就被一支冰箭刺穿了胸膛。
也青并非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夜视能力,只不过是她早就知道信鸽要飞的方向,上了岸守株待兔。对安七这类主修琴棋书画、走官场周旋的人而言,实不知有人能踏着几十丈的浪花回到岸上,但是对于也青而言,只不过是来回船上费些脚力罢了。
只怪庄主教给每个人的能力都只有她认为对分工有用的一点东西,就像教也青的多是武功,想让她当一把刀,却教了易涵更多人情世故,想让他去当一张脸。每个人都变得“各有所长”,但是每个人也都变成一件工具,只有庄主才是持具的人,谁都不能去挑衅她的位子。也青看着信鸽落入河中,才回到船上。
过得几日,他们一行人下船入扬州,几人本应直接去当地的点子,接手了租子及字画,最多十数日便该启程回京城了,也青却好像为了实现她在水路上所想,换一身小公子装扮,日日流连于食肆花街。
那些烟花女子倒是全然不介意也青是个一眼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