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直觉,连撑在地上的胳臂都在叫嚣着发软,可他依旧撑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该辩驳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说赵王拿他家眷相逼,家中有年知天命的老母,有大着肚子临产的妻子,更有如今年不过四五堪堪开蒙的长子……但这些,都不能抹除他带着人刺杀储君的罪行。
刺杀储君,当诛三族——妻族,父族,母族,算下来,这些人哪怕是到了最后,也终究保不住一条性命。
苏青延叹了口气,他已年近甲子,夜里的精神实在有些提不起来,但钱督尉一事,他却不能不站出来:“太子殿下,还请听臣一言。”
见苏青延躬身行礼,先前在路上听过他与暗影卫总指挥使冯帆在长安城中一应安排的卫信火气收敛了些,忙起身道:“太师请起,还请太师教我。”
“依臣之见,殿下不如暂且饶钱督尉一命,圣上走的过于匆忙,出人意料,实在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是时太子殿下又远在钦州,长安城中难免有人心思浮动……”苏青延道,“今夜之事,殿下心知肚明即可,哪怕日后寻了错处将他们外放贬官,又或是罢免抄家也好,但不宜此时处置这些人。”
卫信面上笑意缓缓散去,他盯着太师半晌,轻轻问了一句:“为何?”
“正如臣先前所说,太子殿下身居其外,长安人心浮动……这池子里的水,掺和的人太多了。”苏青延叹道。
谁不想捞一个从龙之功在身,那至少也是一个世家百年的富贵,更兼有储君身份卑弱,母族上不得台面,却偏偏成了正统,支持于卫信,不过是顺从帝命,理所应当,又能得来多少东西?但若是换成别的皇子,那就是泼天的富贵,更况论卫信母族陈氏对上郑赵二王背后的两大世家,实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角逐。
苏青延面上已有疲惫之色,但还是缓声开口:“上至亲王,下至地方,都在这池浑水中各有牵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人若都跟钱督尉这般夷了三族,整个朝堂怕是要空上十之六七。此时,朝中无人,积攒下来的政令,又该谁人办理?殿下,如今,稳住朝纲才是重中之重。”
“臣附议,”郑阳庚也随之躬身,“如今朝中局势诡谲,风向难辨,若殿下执意追究,那些个朋党派系为了保住自身性命,与殿下怕是……无益。”
岂止是无益,莫说什么不死不休。世家世家,累世之家,其中父子同朝、同姓为官者众,虽有避嫌,却也因此分布在朝中各个部门里,更有互为姻亲者众,师生论派者众,如同一张大网,将整个朝网罗的密不透风。
今日卫信敢赶尽杀绝,明日里便有朝臣辞官归去,更有甚者,追随卫信的一干兄弟回了藩地,自立为王……那这天下的乐子,可就大了。
早在世祖皇帝一代,藩王便不再回藩地,而是久居长安。藩王有的,只是封地每年收上来的赋税,而无政令之权——天下之主,天下权柄,尽在皇帝一人之手。
“长此以往,怕是要生出乱子来,不利于殿下政令通行,更不利于殿下于民间的名声,”郑阳庚一揖到底,“是以,臣请殿下暂且放过赵王一马,先前赵王众目睽睽之下向殿下俯首,自甘为臣,若殿下紧接着便要发落于赵王……便当真是明珠自秽啊!还有这钱督尉,何不将他为殿下千金马骨,以安稳朝臣之心,便是殿下再有什么打算,咱们来日方长,自有清算之时——如今,朝中实在是经不起更大的风浪了……”
卫信一屁股坐回到椅子里,半晌,嗤笑一声,像是想通了什么,带着几分兴意阑珊地挥了挥手:“那便按郑先生的意思来处理此事罢。”
郑阳庚躬身道:“殿下英明。”
“臣还有一事,需禀明了殿下,”陈鹤清上前道,“为使殿下尽早归朝,以免地方生乱,是以圣上驾崩一事,消息一直压着,民间百姓尚且不知,可圣上那里……天长日久,哪怕有冰镇着,却也实是不能再往下继续拖了,还是尽早昭告天下,让圣上早日归入皇陵为好。”
“我知,”卫信叹了口气,“父皇那里,可有换过衣裳?”
陈鹤清垂首:“当日殿下不在,是皇后娘娘带着人替圣上换了衣冠,做了小殓。”
小殓,便是在人死后的当日,需要换上寿衣,整理仪容,设帷帐……这些本该是由卫信带着人来做,但因着他当时远在千里之外,是以这才由皇后代为操持。
卫信嗯了一声:“明日里便准备大殓吧,想来需要准备的东西,宗仪司他们早已备好。”
“这……会不会太匆忙了些?”陈鹤清有些为难,“如今已是夜半,明日便行大殓,朝臣们怕是……”
“无妨,”卫信倚靠在迎枕上,勾起的唇角泛出一丝嘲意,“孤今夜进城,动静这么大,想来也没哪位大人此时已然在床上安睡过去,与其让他们心底琢磨来琢磨去,还不如半夜收拾起来,明日里好生为父皇哭灵。”
苏青延、郑阳庚与陈鹤清三人对视一眼,心下如何暂且不提,但明面上却依旧对卫信行揖礼,算是应下此事。
“明日朝臣觐见,宗妇诰命一道前来,宫中难免会有几番纷乱,”陈鹤清道,“殿下可要臣……”
“不必,”卫信看了眼立在他三人身后装木头桩子的几人,“楚督尉明日便接管宫城禁卫。”
“啊?”楚希文一懵,大嗓门在承延殿里轰得众人头脑嗡鸣,“臣……臣不知道宫里规矩啊……”
“闭嘴,”卫信揉了揉额头,“冯总指挥使,明日你带着暗影卫,跟楚督尉一道,帮衬着他些。”
“父皇灵前,怕是还有一番闹腾。”
冯帆躬身应下,一举一动莫不恭谨。
“行了,都去吧,今夜折腾了这么久,大家怕也都轻松不到哪里,”卫信叹道,“我便不着人去你们府上传口信了,明日里你们早先准备的东西也都该穿的穿,该戴的戴,去罢。”
众人应声,缓步自承延殿中退出。
“起来,”卫信在钱督尉身上踢了一脚,“跟着几个太监一道去各个大臣府上传旨,饶你一条命,日后谁是你主子想清楚了再说。”
钱督尉蓦然抬头,原本木然的脸上五官忽而移了位置,一时间绝处逢生地惊喜混着难以置信使他整个人面部失控,涕泪混着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