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尚公主的消息。那老板的乖女受不住刺激,人在京兆府大门前昏死了过去,当晚竟被诊出已有身孕三月有余。据说僵持了几日之后,人被偷偷接回状元府养了起来,没再传出过这对父女的动静。
“哎呀,这难怪公主殿下觉如芒在背了……可就算被戳脊梁骨,似乎也是玉面状元自己做孽吧,怪得了谁呢?放榜那不久,就有三月身孕的话,”伏芫掰着手指算了算:“那到现在岂不是没多少日子就要生了?状元就算学问做得好,人品已是烂得一塌糊涂,公主娘娘是天之娇女,连雷同的戏都不让唱,难道还真打算忍下来,年纪轻轻地做便宜后娘啊?”
商辰蔑然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后来,那两起告上衙门的案子如何了?公主这般爱令智昏,不会最后查出来是状元有其他隐情罢?比如说是被冤枉的,不会是被翻案了罢?”
“呵,估摸凤梧宫殿下也这般想的罢。”
就在三个月前,欠款案的原告突然举家撤诉返乡,原有婚约的那家人约好了似的紧随其后,甚至大张旗鼓地携礼登门赔罪,搞得路人皆知。至此两起围绕许状元闹得沸沸扬扬的争议案不了了之。而在此期间,站在风口浪尖的他被上授了翰林院编修一职,他的表弟杨探花则成为了翰林院修撰,足见永安帝对这位绯闻缠身的准女婿已十分宽容,本身是不甚满意的。
“公主当真是想不开啊……天下好男子有的是,何必单恋一棵歪脖树呢。”伏芫感叹:“真想看看许状元的真容,究竟何等龙章凤姿,叫公主娘娘如此执著。”
“皮囊而已,愚不可及。”商辰不屑地抬了一下眉毛,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拉下脸来阴沉沉地说:“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前赴后继,都是糊涂。”
伏芫点头,心中暗暗纳罕,商辰虽是男子,不知怎的,总觉这事儿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能听到几分深重的怨气。没有旁观者的高高挂起,倒像是真心地在嗤之以鼻,莫不是还有其他缘故。
这边说话的功夫,小馆里来了几组新客,其中有一男一女就坐在他们这桌的对角。那姑娘恰好正是在四合台跳出来行侠仗义的黄衫少女,不过,坐在她对面的男子身板纤瘦、通身素衣,并不是当时一起出头的那公子哥儿。
那两人亲亲热热地围桌说了会儿话,黄衫姑娘偶尔朝对角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似乎也在琢磨他们是否有些面熟。过了一会儿,那姑娘右肘撑在桌子上,改用右手手指托住自己的下巴,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脸瞧。
在少女白皙又圆润的手指上,戴着镶嵌了贵重宝石的大戒指,华丽的宝石将她灵秀的脸孔衬得格外精致小巧。伏芫悄悄地观察下来,发现原来她通身上下都佩戴了许多金银,虽然珠光宝气加身,却丝毫无损少女的精神灵气,不显累赘,反衬得人更加亮眼。发觉伏芫也在打量自己时,小姑娘灿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这时,坐在她身前的男子好奇回头露出侧颜,竟是卸下了浓墨重彩的董生。
伏芫轻咳一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这会儿小店招牌的糟卤拼盘端上桌了,商辰将话题转回了饭菜,招呼她趁热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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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商辰借眼前的卤味,对她讲起了五年前从雷州辗转水路来京途中遇险的一段往事。当时正逢夏末初秋,飓风席卷临海诸州,常连夜不止,舟车难行,他们不得已只能在一沿岸小镇滞留。在那十几天里,镇东有家菜馆的糟卤方肉特别味美,成了他们的心头好,临行前伏芫还特意去打了油纸包带走。天有不测风云,登船不足半日,他们所乘的商船竟惨遭巨兽奇袭,船体被创破开了两人高的大洞。海水汹涌地倒灌进来,岌岌可危之际,船长下令放下小舟,载着剩余的幸存者弃船而去。海上风雨交加,飘到岸边获救的前两日,他们几人已是困顿多日,弹尽粮绝。千方百计抓来两尾鱼,分食下来啖肉饮血,不过是权宜之计,那包意外发现被随身携带没有丢弃的发馊糟卤,竟勉强成了救命的口粮。
他讲话的声音低沉,时不时还停顿下来,似乎是想观察她能否想起什么,也像是在自己的脑海中缓慢掏取记忆。伏芫右手持箸,左掌贴着脸颊,认真听他叙述,状如泥塑木雕。听他形容起漂流获救后的第一餐饭食,如何如何美味绝伦,她不觉轻莞,呼唤店小二要了壶杏花酒来。
泥瓶小酒温热,倚在雨夜的屋檐下享用,悄然平添了三分惬意。大病初愈者不宜饮酒,酒水都进了商辰的肚子。趁他眼底微醺、似是思绪绵绵,伏芫终于还是道出了连日来积滞于心的疑问。
“商辰,当年我们到京城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是所有旧事都能重提。
商辰目光无波,睨眼沉默了片刻,而后缓缓仰头,举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四年前,招摇楼的时任掌事顾问之因病离世。同年,他成为了招摇的第五任话事人,终于拿回了祖父商桀倾注了半生的心血。顾问之是他的生身父亲,但他的楼主之位并承袭血缘而来。这个位置不是宗亲官爵,掌事者不必贤德,上位者任人无须唯亲,万般只需忠君而已。
顾问之病猝不久,便突发了震惊朝野的襄王变节谋逆案。京外三州生乱,一张张火急火燎的折子递进皇城,皇帝却缠绵病榻,颓露油尽灯枯之相。同时,前朝左右两相同忠武大将军僵持不和,朝局动荡风雨飘摇,在太后的力保主张下,太子上朝临危监国。太子复位后的首次正式露面即是值此内忧外患,各方阻力蠢蠢欲动。商辰搁置了生父的丧事,接受了太子亲令,斩去襄王在京中部署的暗线爪牙,往来于血雨腥风之间,替其清扫后营、保驾护航,由此立下阿保之功。新皇登基后,不忘其忠君劳苦,对其青眼有加,顺理成章点他坐稳了招摇掌舵的位子。
他走马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料理顾问之的葬礼。顾的尸身以火化灰,未留棺冢、不继香火。除商辰外,顾问之膝下还留有一年幼次子,名唤希城,二人乃同父异母,年龄相差足有七岁。跟去雷州孤身求学的商辰不同,顾楼主生前始终将心爱的幼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伏芫搜刮肚肠,确定在天门山时,商辰从没跟大家提起过,他还有一位兄弟。而就她在商府养伤的这段时日,亦不曾发现有任何相关幺弟在此生活的痕迹。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