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等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医生终于叫到了我的号。
彼时我已经烧得有点严重了,脑袋晕晕乎乎的,荨麻疹蔓延到了脖子,又红又肿。
就诊室内不比外面走廊好上多少。
我进去的时候,医生正背对着门整理医用床的一次性床单,上面还沾着上一个病患的血。
医生收拾完床单,扶了扶眼镜坐回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挂号单,刚要开口念我的名字,却又突然顿住,抬头看了我一眼:
镜文?
熟悉的声音瞬间将我眩晕的混沌中拉了出来,我猛地抬起头来,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我看向桌后的人。
沈轻则还是四年前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金色的边框眼镜衬得他肤色苍白,消瘦的轮廓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轻推镜框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透着冷练。
我突然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铺天盖地的记忆来势汹涌,侵袭了我整个大脑,世界停止转动,而我陷进了回忆的漩涡。
林风眠在身后轻轻推了推我,问道:你们认识?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电脑前的人。
最后还是沈轻则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说:认识,我是镜文的师兄,但严格意义上来说可能也算不上师兄,但他们都这样叫我。
说到“他们”两个字的时候,沈轻则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想确认我听到之后的反应。
我低着头保持沉默。
哪怕再神经大条的人,此刻大概也能看出来气氛的微妙,林风眠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又扭头看了一眼桌后的沈轻则,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拿过我手中的毯子,出了就诊室。
就诊室的门从外面被关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沈轻则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到我旁边,一边掀开领子帮我检查脖子上的荨麻疹,一边装作风淡云轻地问我:
男朋友吗?
我默然地摇了摇头。
他又说:我也是上个星期才回的国,本来准备联系你,但又怕你不方便,就没联系。
见我不说话,他又接着说:过敏还不算太严重,打个过敏针,再口服些药就没事了。
说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在电脑上熟练地操作起来,打单子的间隙又问我:哮喘还会经常发作吗?
我扯了扯衣领,谎称没有。
他闻言点了点头,抬手撕下打印出来的单子递给我:那就好,过敏性哮喘一定要注意天气变化,出门尽量戴口罩。
我嗯了一声,伸手去接单子,他却扯着单子的另一端没有松手,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说:
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我就在这里上班,呼吸科,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话,直接来找我就行。
说完他便松开了手里的单子。
我愣愣地看着手机上的二维码,最终还是拿出手机扫了。
……
从就诊室里出来,林风眠靠在墙边等我,看见我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拿过我手里的单子,让我坐着休息,他去取药。
就诊室里的沈轻则还在继续叫号。
我听着他熟悉的声音,心里突然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沈轻则没有说谎,他其实并不是我的师兄,而是萧程的师兄。
本科毕业那年,萧程从文学系转考历史系读研,与沈轻则分在了同一间寝室,因为年纪比他小,所以就叫他一声师兄。
后来,我也跟着萧程一起叫,这一叫便叫了四五年。
那时我们三个人的关系特别好,我读文学,萧程念历史,沈轻则学医,一起硕博连读,又一起顺利地毕了业。
一切都好像充满了光明。
如果萧程没有死在那场空难里的话,或许一直到现在,我们三个都会是最好的朋友。
两年前,萧程在踏上飞机之前跟我说,等他这次研学回来,一定会给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撒手,追问他惊喜是什么,难道是要向我求婚?
他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宠溺,最后却只淡淡地说,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只可惜,我最终没能等到他回来。
等到的只是航空公司送来的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打开来只有短短一句话:
研究历史,不是为了重复过去,而是为了现在和未来。
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做不完的学术研究,写不完的历史论文,我一直都觉得,相比于他废寝忘食的历史,我在他心中永远只能排到第二。
而他却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用尽他毕生所学,想要教会我如何在没有他的世界里继续好好活下去。
以至于此后的每一个午夜梦回,我都坚定地告诫自己:
不管今后遇到什么,我都要带着他没走完的那份人生,认真地去感受接下去的每一天,用力去爱遇到的每一个值得去爱的人。
但偏偏我越是这样想,便越是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寂静沉沦。
最后我还是选择离开了陈院长的研究室,断绝了曾经每一个与他有关的人,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勉强说服自己真的还有好好活下去的能力。
带我进入大荒的是他,将我扔在游戏里的是他,告诉我玩游戏要动脑子,遇到不会的东西就去论坛里搜攻略的也是他,偶尔我看到好友列表里那个只有三十多级的小天机,都会情不自禁地去想:
是不是结局早在冥冥中注定好了?
他终究会像那个永远不会再亮起来的ID一样,彻底消失在我的人生里。
失去了他的我,就像是废弃铁路上的一株荒草,随时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枯萎,又心存一丝妄念拼命地生长。
直到那一天,在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我遇到了林风眠。
他就像是天幕里陡然长出来的一颗野星星,足够明亮,足够耀眼,一刹之间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