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返回东京的那天晚上,天气忽然直转而下变得很不好。半夜里翻风了,凶猛地咆哮着就像一只暴躁的野兽,咔啦咔啦地摇晃着玻璃,随时都要破窗而入。鹤田安娜靠着墙壁缩成一团,她发现自己的手边除了枕头和被子,没有其他可以紧紧揣进怀里从而产生一点安全感的物品。
凌晨两点开始下雨,噼里啪啦的,把好不容易睡着的安娜再次吵醒。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爬起来收衣服,然后涩着眼睛看向如同哭花了妆的脸一般的玻璃窗发呆,水珠里还透着远处依旧喧嚣的灯红酒绿。
这场雨持续了将近半个月,原本的学园祭都不得不往后挪。本来兴高采烈的事情又被提前了的阶段性测验所替代,班级里一片鬼哭狼嚎。
可是最安娜来说比测验更糟心的事情是换洗衣服,没完没了的雨让她头疼地想起自己的鞋子袜子还有内衣裤,再这样下去根本不够换。
鹤田安娜一直都很讨厌下雨天,非常讨厌。春雨很黏,到处都湿哒哒,空气被接连不断雨珠粘在一起成了一张网,挣脱不开的无力感仿佛跟着雨水带来的湿意一起渗到骨头里去了。再来就是因为很吵,雨水打在窗户上、伞顶上、屋檐上的声音,让人心神不宁,她从来不会闲情逸致地去欣赏这些参差不齐的音符。接着是因为下雨天会造成交通堵塞,大街小巷的车都跟便秘似的。最后是……好吧,是来自她的负能量,就跟厚重的乌云一样散不开,沉沉地闷在胸口,让她想要发脾气想要骂人想要打架,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
电话响了五声她才接起来,“喂?喂?”看吧,下雨天连信号都变差了。她再次像个老奶奶一样叹了今天的第四次气,拿起听筒,“喂你好?”
“安娜呀我是绯子。这个周末有空吗?跟真阳她们一起去野营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去……”她烦躁地抓乱了头发,“学园祭推迟了,可是段考提前了。”
“啊啦……我就知道。”
“唔,抱歉抱歉……那个,你们去吧。”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是……她绕了绕电话线,“玩得开心哦。”
挂了电话,安娜拿起吹风机继续吹着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头的发尾已经把她的睡衣给弄湿了——早知道当初应该剪得更短一点的。肩头濡湿的感觉加重了心头的异样烦躁,爽了国中朋友的约让她心里不太好受,叠加上小腹隐隐作痛,快要来临的例假让她心烦意乱。
雨还在下着,无休无止。
半夜再次失眠,她坐起来,想到上次她们的聚会她们没叫上她,上上上次绯子的生日她送了礼物却赶不过去她的party……也不知道是她疏远了她们还是她们抛弃了她。把脸贴在玻璃上,感觉冰冷的雨水噼里啪啦地狠狠砸到了心尖上,凉飕飕地疼着。
周末过后一个星期又很快到了结尾,周五那天考试成绩出来了,并没有太好,排名手册上她找着自己的名字,比上一次的考试掉了一大截,心情跟外头的天空一样变成不愉快的铅灰色。雪上加霜的是,那天她是值日生,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后不知道谁拿走了她的雨伞,她呆呆地望着地板上的一滩滩水渍和外头越发磅礴的雨势,抿了抿唇,冲进了雨幕里。
回到家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她冷得直哆嗦,脱掉粘在皮肤上的湿衣服立刻冲了热水澡。雾气缭绕的浴室里弥漫着她熟悉的牛奶沐浴乳香味。她从浴缸里站起来,沾满水雾的镜子让她有些眩晕,一只脚迈出去的时候险些站不稳要滑倒在地上。
吹干了头发赶紧窝上床睡觉,身体的疲乏压过了肠胃的饥饿,只是感觉到太阳穴在一跳一跳地发胀发疼。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的寻常动作变得异常艰辛,安娜努力抬手去找床头柜的闹钟,一看时间,已经是将近中午十一点了。肚子有气无力地叫起来,她这才想起来她已经错过了昨晚的晚餐和今早的早餐,而且她也即将错过今天中午的午餐。可是,爬不起来,头轻较重的感觉提醒着她身体防线已经被感冒病毒击溃了。想打电话回家里,可是父母一定会听出她浓重的鼻音,他们会担心,所以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空荡荡的房间白刷刷的墙,滴答走动的闹钟指针带着一点点无助感。
时茶几上的电话催魂一样地叫起来。
接起来,听到泽北荣治的声音。
“这星期也不回来?”
“我没办法回来。”
“为什么?”
“……”安娜举着听筒沉默了半晌,好一会才哑着嗓子开口,“你们只会这么问,却没有一个人考虑过我。”说完这句话赌气的话她就后悔了,向来只是少数服从多数的道理不是吗,为什么任性地要求大部队来向她一个人妥协呢。她举着听筒的手在发抖,还是傲气地嘴硬,“好吧挂了吧,再说下去会吵架的,到时候吵不过我你又要哭了……再见。”
安娜不管不顾地率先撂下电话,这个举动一直被她妈妈严肃地数落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而莫名其妙的迁怒又是另一种很低级的做法,所以现在安娜讨厌着窗外接连不断的雨水时也讨厌着行为反常脾气暴躁的自己,并且她已经无法给自己找借口,把所有不理智的举动归功里从身体里懒洋洋地流出来的例假。
这是她自己选的……完全不该有一丁点的抱怨。包括离开了熟悉温暖的地方,包括不能再一踏进家门闻着饭菜香然后洗个手就能吃到晚饭,包括泽北妈妈做的招牌点心再也没有多一份留给自己,包括弹不到顺手的钢琴,包括下滑的成绩,包括好朋友门游玩的照片里没有了她的身影,包括他们顺理成章地把她的名字从朋友圈里消掉。
所有的选择都可能在有朝一日变成一张嘲笑当初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嘴脸,后来学到一个比“犯贱”更委婉的说法叫做“打脸”,于是现在的鹤田安娜已经被现实呼过来的好几巴掌揍成了猪头。
很想哭,可是流不出眼泪。酸疼的感觉随着血液在四肢里四处流窜,呼出来的气息似乎一点就能燃烧起来但身上感觉很冷。可能是发烧了,她忘了体温计放在哪一格抽屉里,又或者是根本没带来?虽然很饿却没有胃口,只想喝咖啡和奶茶,滚烫的液体窝在喉咙的感觉很舒服……
胡思乱想了大概五分钟,安娜再次睡着了。
鹤田太太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