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终于艰难入睡的鹤田安娜在清晨六点被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吵醒。混沌的思维如同灰白的浆糊,眼皮子上也被浓墨重彩地抹了一笔粘稠的睡意,她努力理了许久才想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翻身坐起来,她侧过脸去,看到自己身侧的地上摊着一床被掀开的棉被和被睡得有点皱巴巴的褥子。她呆呆地睁着眼睛,迟钝地抬起手敲了敲后脑勺……不是梦,泽北荣治昨晚真的在这里留宿了。
热腾腾的气息伴随着她熟悉的沐浴乳香味扑面而来。她仰起头,看到泽北荣治搭着毛巾从浴室里光着脚丫走过来。
“你睡醒了?”
“……嗯。”
他在她跟前蹲下来,歪了歪脖子仔细瞧她。
“没睡好?”
“嗯。”
“那你再睡一会吧。”
泽北荣治的表情实在太无辜太真诚了,鹤田安娜都没好意思冲他发一肚子的起床气。
“不睡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衣柜前翻找着衣服然后往浴室走。
快要关上门的时候听到泽北荣治的声音在背后响,“今天是圣诞节……安娜,圣诞快乐。”
那个年代,圣诞节对于日本来说并没有现在那么隆重。不像现在,节日前几天大街小巷都被感染了轻松愉悦的氛围,到处都有挂满饰物的绿色常青树,成串的小灯如同被夜幕不小心抖落下来的金色星星,一圈一圈地缀在树枝上闪闪发光,还有穿得胖乎乎的白胡子老爷爷在街上给孩子们发甜甜的糖果和精致的贺卡,哦对了东京塔下还会举办热闹的灯火庆典呢。——所以鹤田安娜也只是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然后钻进浴室里去洗澡,好让温热的澡水冲走一大早的戾气和混沌的困倦。
鹤田安娜关上浴室门后,泽北荣治十分自觉地收拾了他昨晚睡的被褥,整齐地折好然后放进柜子里,顺便,他把安娜的床铺也整理了一下。掀起被子时鼓出来的空气带着安娜身上清淡的牛奶沐浴乳香气,她的枕头上还软软地卧着一丝落下来的长发……这让泽北荣治有些不自在——甚至差点忘了昨晚大言不惭地说出来要在这里留宿的家伙到底是哪一个。另外,他发现她的房间意外的简单,甚至有一点空荡荡的,他居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颜色粉嫩表情卡通的玩偶。
……这个有点胆小的女生,如果晚上做噩梦了被吓醒了,该怎么办?泽北荣治忽然开始认真地思索这个曾经几乎不会被他计入值得他动脑筋的范畴内的问题。他抬头巡视了屋子一圈,开始想翻她家的冰箱,想知道她每天早上中午晚上都做什么菜吃;想看看她的书柜,想知道她最近在读什么书……泽北荣治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关心鹤田安娜,他对她的存在坦然得太理直气壮——谈话从来都不痛不痒,相处也是小打小闹。就好像,泽北荣治到美国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家人还有一些朋友寄明信片,但唯独给安娜的那一张什么都没写,可是鹤田安娜却告诉泽北荣治她给他写了内容满满的信……天秤不太平衡了,但是一点点的不安分背后是涌出更多的是想要了解她现状的渴望。
所有的下意识想法都有个共同潜台词在告诉泽北荣治:这个女生对你而言是特殊的。但是他都没有意识到,他把她摆在了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特别的地位,险些要超越了那条细瘦的边界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实际上他并不知道界限在那里,但是隐约觉得似乎要刹一下车。
“你在想什么?”洗过澡的安娜从浴室走出来,伸手戳了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泽北的肩,“发什么呆?时差还没倒好吗?。”
“哦,没什么。”泽北蹭了蹭鼻子,然后双手抄兜,“我请你吃饭吧,今天。”
“为什么?”
“圣诞节。”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似乎是要说这两天打扰到我了你很抱歉?”安娜狡黠地笑着,唇角两侧的小梨涡透着甜甜的戏弄意味。泽北的耳尖有点不自然地发热了,他觉得她好像总能一下子就戳破他那些伪装的小心思,真不知道是她太了解他了还是他这个人完全不会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他见她笑得揶揄,以为她要继续调侃自己的时候她却话锋一转,“好,那你请我吃饭吧。”
“想吃什么?”
“神户牛肉,怀石料理,大阪烧,寿喜锅……”
“……我,没带那么多钱。”
鹤田安娜快要被泽北荣治的实诚给逗得笑到满地打滚了。她揉着笑得发酸的肚子,穿好外套要出门。穿着靴子的时候回头看到泽北荣治在紧张地看着钱包,觉得他有点着急的表情真的好可爱……咳,然而男生是不能用可爱来形容的,更不能当面这么说他。
“喂喂别当真了啊。”安娜重新脱了靴子,在沙发上捡起泽北荣治的湖蓝色围巾,胡乱地给他戴上后,绕到他身后把他推向玄关,“吃什么都好。因为……圣诞节嘛!”
于是那天他们吃了什么呢?不太记得了,印象中的饭后甜点是抹茶芭菲,只点了一份,两个人两把勺子,乐此不彼地挖空了一杯冰淇淋。后来在街上晃荡的时候,因为鹤田安娜的眼神在玩具店玻璃橱中里的一只海蓝色的小海豚上多停留了五秒钟,泽北荣治面红耳赤地迈进店子里买了那个可以被她当成抱枕抱在怀里的小玩偶送她,她笑眯眯地抱着小海豚问他为什么想要送她,他搓揉着后脑勺底气不足地狡辩着说是圣诞礼物。再后来,他们路过教堂,里头有虔诚的教徒在唱歌,白色的蜡烛摇晃着烛光悄然流泪,一排排的长椅上坐满了人,压低了脑袋在祈祷。他们俩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只是这天的天气并没有太好,风冷飕飕地在从外套上见缝插针地刺进皮肤,天空压着灰色的云,似乎随时都会飘起雪来,于是泽北荣治看了一会,就说走吧。
鹤田安娜却站在那里没有动,双手扣十,抵着下巴,闭着眼,似乎也用十二分的真诚在祈祷。
泽北荣治不声不响地侧过脸去看着她很认真的样子。
他并不相信神明……过去的日子里他只相信一切实质性的东西,比如比赛的数据,再比如他自己。他比谁都要清楚自己去美国的原因,但是也比谁都要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跑会日本还冒然地闯到鹤田安娜的公寓……无非是自己不够强大,选择以这种懦弱的方式逃避着在芝加哥的学校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