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田安娜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又整宿整宿地失眠。
她在翻来覆去,柔软的被子被她不安分的翻身弄得皱巴巴的,最后干脆坐起身,烦躁地把被窝一脚踢到了床的角落,抬手挠了挠乱糟糟的长发,抓起床头柜的闹钟:三点二十六分。
下床踩进拖鞋里,扯过一件厚厚的卫衣穿好,走到玄关出了家门。
鹤田家的院子里有一个以前爸爸做的铁秋千,她小心翼翼地坐上去,铁秋千仿佛不堪重负般吱呀吱呀地发出让人不安的声音,仿佛在吃力地宣告着自己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业已成年的女孩子的重量。
“什么嘛……”安娜佯装不满地扣起手指敲了敲被铁锈斑驳了的秋千,“连你也嘲笑我的体重啊。”接着放肆地加大了晃动的力度。好在吱呀吱呀的声音没有越发响亮,似乎也忍气吞声地习惯了这个日益成长的小主人。
鹤田安娜一边晃着秋千一边胡思乱想。
思绪飘啊飘啊,又被扯回冰天雪地的滑雪场……还有那个毫无症状地印下来的吻。
安娜抿了抿嘴唇,随即抬手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她整个人正被记忆烧得心惊肉跳。
这个吻完全不在鹤田安娜的任何想象画面内。
她其实有认真描摹过,跟自己嬉笑怒骂了十几年的男孩子如果有一天有喜欢的女生了,会是个什么场景。在她的设想里,泽北荣治这个满脑子只有篮球的笨蛋对待温柔纤细的少女心会是一副束手无措又生涩别扭的样子。要是他难得放下架子求自己呢,她也就勉为其难地帮他出出主意帮帮忙吧——尽管她承认自己喜欢着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少年,甚至都不为自己会对那位尚未出现的假想敌而产生嫉妒的感觉,可她还是把所有的画面和镜头都给了泽北荣治和她想象中他心爱的女孩子。她会帮拉不下脸来的傲娇少年买两张电影票,会提前预约好西餐厅的双人位,会建议他捧上一大束火红妖冶的玫瑰,会帮他挑选好适合他喜欢的女生的精致项链……然后终有一天,她会跟爸妈一起站在新郎的亲朋好友里,祝福他们俩,然后揉揉心口,默默消化掉弥漫了整个青春期的无法说出口的欢喜。
……唯独,她没有预料到,被泽北荣治兜在心里的姑娘,不是别人,是自己。
也许是现实太过让鹤田安娜无法预料以至于她那天好像失忆了。
她忘了自己之后是怎么离开滑雪场,又是怎么回酒店取了行李,又是怎么提前结束了原本三天两晚的旅行而回了家,也忘了面对两家父母疑惑地追问她是怎么回答。她仿若一只被捞出水面而缺氧的金鱼,记忆仅仅持续在那个吻之后的七秒钟,隐约只记得她蹲下身去,用手捧起地上的雪,捂上滚烫的脸颊。高大的男孩子在她跟前蹲下时,目不转睛地与自己对视着,他脸红红的,耳朵红红的。
而现在,同样脸红红的、耳朵也红红的鹤田安娜没注意到跟她一样失了眠的泽北荣治悄悄朝她走过来。
“……怎么会这样……”
“哦,那应该是哪样?”
“应该是……”安娜顺口回答后一抬头,看到靠在秋千旁穿着灰色运动服的泽北荣治,他双手环臂,靠着秋千的铁架,觉得自己听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挑起一边英气的眉,冲她努努嘴,“你继续啊……应该?应该怎样?”
换做以前,安娜一定笑着攥起拳头往他肚子上飞了一拳,可是自从从滑雪场回来后,她在面对这个男孩子是四肢百骸都不知道怎么摆放才好。她撇开脑袋不去看他,强装嘴硬,“我应该揍你这个偷听的坏家伙!”她捏了捏手指,心里挣扎了一番,本想在秋千上挪一块地方给他坐,但是想想他那个体重一加上来原本就不堪重负的秋千肯定会垮,于是吸了吸被冷风冻得发红的鼻子,沉默了一会,开口,“……一直忘了问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吧。”
“嗯。”
“那边的冬天比这里冷吗?”
“冷。还下暴雪,有次因为天气实在太差,差点停课。”
“功课,也还好吧。”
“嗯。”泽北舔了舔下唇,老实交代,“勉强……能应付吧。”
“篮球呢?”
“啊,现在好歹也算个校队主力,不会总是坐冷板凳了。”
“进步挺快嘛。”
“你以为我早上几点钟起床?”泽北漫不经心地望向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我可是见过凌晨五点的芝加哥长什么样呢。”他顿了顿,“安娜呢?”
“我?我跟原来一样啊。”
“……”泽北默不作声地低头瞧了瞧她的指尖,“很久没练琴了吧。”
安娜惊讶地眨了眨眼,“这你都发现了?我妈妈说的?”
“指甲留长了,你以前从来不留长指甲的。”
安娜咧开嘴笑起来,她想他也许记起来小时候她因为有一次偷懒没有剪指甲结果被钢琴教师训斥的场景了吧。她的指甲被冻成了青紫色,于是把手举到唇边,呵气取暖。轻轻晃动着小腿,秋千吱呀吱呀地哼唧着,浅薄的月色仿若被冻成铁绣上银白色的霜。
“是啊。好久没练琴了……准确说,春假之后就没有练过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安娜抿了抿唇,心生无奈,叹了口气,“荣治,不是每件事情都有理由。”
“你小时候还特别雄心壮志地告诉我你以后要当很出色的钢琴家。”
“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随口一说的所谓的梦想,怎么能作数。”她搓了搓冰凉的手心,又说,“小学的那会班里有多少孩子都说长大要当科学家……再说了,能有多少人坚定地怀揣小时候的梦想一路长大直到它实现位置呢。”
泽北对她措辞里的轻描淡写忽然感到有点生气,语气开始变得硬邦邦的。
“我就是啊。”
“啊,对,你是。”安娜点点头,“你是那1%的奇迹,而我们,是剩下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