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忘观信奉刑天,昨日陆寻渊与金吾卫的人潜入演教殿,亲眼目睹一众教徒对泥土身的无头人上香叩拜,随后分作两批,一批日常诵经,一批撩起衣袂或下摆,拿着匕首或长针在臂上、腿处裁划。
仿佛手下的不是自己的皮肉,而是宴享三牲。
陆寻渊入宫后第一时间将此事禀报永安帝,后匆匆写信托于飞鸽,寥寥一句勾勒观中见闻:“观中叩拜无头,凌虐臂腿,为邪道。”
卫三就是被这句吓得一夜睡不着觉,他自小入道,几乎日日都在自家宫观的演教殿中做功课。结果现在一闭眼,想的都是他在诵经时,暗处有个人正在偷偷摸摸地剜着肉,指不定还吊着白眼在瞧他。
退几步讲,就算陆寻渊提了那无头人非真人,可也不能保证灵忘教那群癫子不会突然兴起念头,寻思用活人来搞个“真的无头”。
除此之外,有一件事陆寻渊未跟卫三、陆夏二人提起。
昨日他见过永安帝,得了一本名册。册中十三人皆是灵忘观教徒,竟也是朝中官员。
永安帝坐于案牍后,面容仍带着少郎的柔和,可眉梢半挑间,亦可显出帝王的狠意与不可琢磨。
“沈卿告假后,朕托国师好好查了番。你瞧瞧,朕的这些肱股之臣都能被迷了心窍,足见这灵忘教本事大得很,不知能否通天。”
这话说到后头,永安帝似乎是笑了下,斜靠椅背,一身明黄威仪无双,眸中是不可探的深意。
陆寻渊神色温淡,垂首道:“世人皆有贪念,也就必有所求,灵忘教正是捏住了人心最痛的那一点。”
永安帝挑眉,状似随口一问:“世人皆有贪念?朕怎觉得陆卿与国师便无?”
“不敢称无,臣与宁大人惟念天下安乐,推赤心于朝堂。”
永安帝弯弯唇角,仿佛已从朝官昏信邪道的愤怒中脱身,饶有几分兴趣地问道:“朝中无人不知,陆卿爱民。朕这里倒是有个问题,若天下遇难,牺牲一人便可狂揽颓势,这人,陆卿杀否?”
陆寻渊敛睫,常服于身,勾出如高松琼林的不折身姿。
“不忍杀,但不可不杀。”
*
灵忘观一事未得妥善处理,陆夏知晓此事牵扯人员甚广,必有后续。要想在不惊动百姓的情况下拔除一个蛊惑人心的邪道,绝非易事。
只是她意外,事多未了的情况下,陆寻渊居然没有留宿宫中,时辰一到,他就同她一起下了值。
卫三也着急忙慌地收拾了东西,紧跟着脚步追了上来。
“陆司监、陆司星——”
陆寻渊最先停下,侧身看向卫三,眉眼如青山远阔,叫人安稳,也叫卫三生出信赖之感。尤其是他还说了句:“私下相处,卫同道不必如此客气。如不介意,你可与陆夏一同唤我师兄。”
没人能抵得住端方君子这般亲切,陆夏看向卫三,他眼神明亮,一副被蛊住的模样,说话都磕绊了起来。
卫三先是叫了声“师兄”,再是问他们在宫外的住处,附近是否还有房舍租赁。
得知这几日卫三不是住官舍就是住客栈后,陆寻渊邀请道:“我与陆夏的小院还有空房,要是方便,现在回客栈收拾行囊,今夜就能住过来。”
卫三的眼眸更亮了,边应边说:“我现在就回去收拾,那客栈靠着片竹林,能响一整夜沙沙声,我昨晚就没怎么睡好,还以为灵忘教来要我脑袋了……”
陆夏:“……”
她突然明白陆寻渊今晚为什么不留宿宫中了,是怕她也睡不好觉,所以回来陪她?
出了皇城后,陆寻渊陪卫三去客栈收拾行囊,陆夏先回了小院,挑间合适的空房出来。
之后一连半月,入夏后天气转热,晚间的风也裹着暑气,熏得人犯困。
而陆寻渊仍旧很晚下值,可每日总会赶在宫城关闭前回来。
他和卫三日日回院,陆夏自然无法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去国师府,求问宋氏天星历法。
至于宁青商,他是替幼帝执掌朝纲的国师,万人之上,即使是在宫中,若非特意制造巧遇,陆夏一个小小的司星根本见不到他的面。
就像是她重生的这两年,与他可是一次也没见过。
可这日宁青商却来了鸡鸣山观星台,更令人纳罕的是南阳长公主也来了,裙装掐着金丝新艳又衬人,尊贵有余,只是脸色瞧着不太好。
陆寻渊带着陆夏与卫三在门口接见。
见礼后,一众人才进了阁内。太监撤走了那三张桌案,空出地后搬来了两把圈椅,正放堂中。
宁青商与长公主坐下,陆寻渊等人一前两后地站着,心思各异。
其他人或许想不通国师怎么会与长公主同行,惟陆夏一人心知肚明。南阳神色露慌,虽然还摆着长公主的威仪,可手指早将帕子拧得皱皱巴巴。
寻常人等不可直视皇亲,倒藏起了一点她的紧张。
陆夏也不看宁青商,只是想,这位单纯好哄的长公主终于知道自己求缘一事已经暴露了?
另一侧,卫三更是心惊肉跳,记起那日宁青商叫他测字算人的场景……他算出了什么?算出了姻缘,还算出姻缘对象极有可能在这观星台之中!
这件事可大可小,又事关陆夏,他对陆寻渊都不曾提过。
此刻,作为观星台之首的陆寻渊开口道:“禀国师、长公主,这是本月下旬天象变化之推算,翌年历法也已算毕。”
一旁的太监连忙恭敬递上两本册子,分别交于宁青商与南阳手中。
明面上长公主的地位高,可论实际来谈,宁青商为帝王老师,又手握兵权,朝中上下都得看他的脸色。
南阳弯了弯唇,勉强笑道:“本宫与国师此次前来,不是替皇兄查问公务。”她悄悄侧目瞧了身旁除去素服的人一眼,恨不得立马起身就走,可东窗已事发,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不知陆司星是否还记得,前段时间……本宫找你求了段缘?”
陆夏一愣,下意识抬眸,与宁青商交上了视线。
南阳怎么当众把求缘的事给说出来了?不要长公主的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