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兰使臣在二十一日入京,于驿站休息一夜,翌日再进宫面圣。这千里迢迢的一趟,他们除了进贡的奇珍异宝外,还带来了一名巫师。
二十一日这夜,观星台无需留人当值,养精蓄锐以应对使臣来访。陆寻渊三人出宫时,还在宫门外碰见了骑在高马上的谢晋成。
陆夏走在最后,手里正抱着那一卷抄好的经书,看见这一幕只觉得似曾相识。
第一次踏入国师府,也是谢晋成在此等候。
谢晋成下马上前,对陆寻渊一抱拳,动作行得漂亮。陆寻渊也客气端方地回了一礼,接着对跟在身侧、身后的卫三与陆夏介绍道:“这位是谢将军,玄青营指挥使。”
玄青营又称左卫,却不同于京中二十六卫,非皇上亲军,也不由兵部管辖,只听令于国师宁青商。
陆夏和卫三一起向谢晋成行了礼,她手中还拿着一卷抄好的经书,本打算去国师府见过宋氏就走,但此刻撞见了谢晋成,她便清楚自己还会见到宁青商。
果不其然,谢晋成先说了句“不必客气”,目光再投向她手中的经书:“我正要去国师府找大人,陆司星不如与我一同前往?”
陆夏只得应下,与陆寻渊、卫三分路而行。
因为车夫在,陆夏没与骑马的谢晋成有过任何交流,到了国师府,绕过照壁她才开口:“他是怕我跑了,所以让你来盯着我?”
谢晋成一板一眼地回道:“陆司星说笑了,大人是担心您的安危。”
“天子脚下都能遇险,只能说明国师大人辅政有失。”
“陆司星,慎言!”
“慎言什么?”
陆夏停下,手仍揣在道服宽大的袖口中,清楚他为宁青商的心腹,不会对外说什么,顶多是向宁青商呈报她大逆不道的罪言。
可同时谢晋成也清楚,这位女冠在自家主上心中的份量。
若大人真将她视作亡妻的替身,怕是她怎么胡闹,都会百般纵下。
谢晋成沉声:“即便公务繁忙,大人也从未有过疏忽之事。放眼北周,绝不会有第二处胜过京中安定。大人心系您的安危,才会事无巨细,一一考虑周全。”
陆夏想了几秒:“若京中真的安定,大人又真的为我考虑周全,那天夜里,我就不会被人莫名其妙打晕过去。”
谢晋成怔疑一秒,接着才反应过来陆夏指的人正是自己,当场认下、不卑不亢道:“臣有罪。”
陆夏抿了下唇角,眸光浮动,看谢晋成垂首对自己认罪,心里的疑惑如水波涟漪那般一点点扩散开来,静而无声。
文官重气节,而武官重铮骨,轻易不低头服人。
陆夏不觉得谢晋成知道自己和宁青商从前的关系,就算宁青商私下对她特别关照了些,也不足以撑起谢晋成向她低头的缘由。
他对陆寻渊都只是寻常客气,想来不是礼敬天地、重视因果的性子。
总不能是因为她是女子,所以有几分愧疚?
陆夏不这么觉得,并且忽然发现国师府里除了长夏院一处能见到女婢外,再不见女子。宁青商为一个假的亡妻服丧,也要做到如此守德的地步吗?
她告诉过自己,不再过问宁青商他从前的事,抿唇良久,渐渐忍住询问谢晋成的冲动。
她想问,他是否见过宁青商的“亡妻”?哪怕是见过牌位上的名字。
只是她就算问了,谢晋成也多半不会答。
……
陆夏先去见了宋氏,今日她不讲新章,只是查问了番陆夏对前几堂课所授学问的理解,而后让她根据星象来测算吉凶,居学三日后来交功课。
授课的时间不长,陆夏刚向拜别宋氏,宁青商就来了。
此时已宵色漫云,暮光柔和并不刺目,陆夏却见他蒙着眼,以为是抄录的那则药方无用还加重了他的眼疾,提起了心。
宋氏看着宁青商带走陆夏,目光怀念慈爱。
而刚一离开,陆夏便问道:“天色这么暗了,你还需蒙眼吗?”
谢晋成不在,不知是谈完公务已经离开,还是隐匿身形于附近某处。陆夏拽住宁青商的袖口,要他停在月洞门前的花树下。
他顺从她意,低着半张脸,面容如玉精细雕琢,无一缺处,惟有眼眸被白锻遮掩,虽有一番清冷孤高的姿态,但总少了点人气。
他微微弯唇,像是在逗她,又像是在坦言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话,你会没那么紧张?”
蒙着眼,也就接触不到直接的视线,或许能减轻几分心头碾动的酥麻紧张。
陆夏咬上下唇,险些要怀疑他知晓自己做了一个怎样的梦,掩耳盗铃道:“我为何要紧张?就算你不蒙着眼,我也……”
她一顿,说不下半句。
宁青商接上:“也不会躲着我?”
陆夏沉默。
她前两回来国师府送抄好的经文,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其中一回还在前面大街上碰见了他的马车,可也没停,摆明了是有意躲让。
宁青商又问:“是发生了什么,叫你不敢见我?嗯?”
最后一个单音压在喉咙里,又轻又哑,勾着几丝如孩童般无害单纯的求知欲。
陆夏闭口不言,比谢晋成的嘴守得还要严。
“该不会在京中待久了,真觉得男女有别,应当与我保持距离?”
他像是给了个台阶让她下,结果陆夏刚要点头,他就把台阶踩烂了。
“可你我之间早就越过了男女大防,再回头谈保持距离……是不是有些过河拆桥?”
身前花树开得烂漫,或粉或白的花瓣攒作一团,他蒙眼站在树下,微微低着脸看过来,姿态清越,比君子更加端庄重洁。
这副模样让陆夏瞬间梦回那一夜,耳后绯红,顿时屏住了呼吸,指尖无意识揉摁着掌心,慌得长睫垂了又抬起。
他说得是过河拆桥,但她听进耳朵,总感觉他要说的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亲了他一日一夜,解干净了情蛊,坏了他的些许清白,就不想承认的意思。
但那时候她是想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