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人云,寅时眼跳,左远人来,右苦事至。
这个道理桑果不懂,此时她正坐在房中就着一熄微蓝的火苗做女红。一双清亮的美目不停眨眼,日渐混浊。眨地久了,双眼开始轮着跳,眼皮子跳得抽动不止。
这两日天气转好,贵家少女们在为了踏青出游而准备衣裳。上面的绣画挑来挑去全出自苏州绣娘之手,精美是精美的,但每年的款式就那么些,穿出去极容易撞衫。
于是有些贵女们便费尽心思在香包配饰上弄些别出心裁的花样来。桑果得了机缘,一次揽下四个贵女们的活计,眼见着踏青的日子将至,她不得不连天加夜去赶工。
叶老儿自那日摔了一跤后,身子便眼见着的颓了下去。有时白天清日的,忽地喊着点灯。喝着药的时候也犯浑,打翻了药罐子直喊酸辣。
桑果揉揉眼,长久地盯着那针尖大的地方叫她不停地流眼泪,重影儿的时候越来越多,甚至一步开外的人也只能辨认个轮廓,怎么眯眼也瞧不真切容貌了。
这双眼,早晚要废了呢。她轻叹口气,直起腰来揉揉涨疼僵硬的脖子,扭头朝着窗外张望片刻。她不敢叫桑皮知道这事,一提到做女红他便脸色难看。近来桑皮白日出门的次数在增多,有时彻夜不归,可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几吊铜钱,甚至几两纹银,她不知桑皮在外如何谋生,可想来也没什么好的活计吧,穷人家出来的男儿,除了卖苦力,卖尊严,还能如何呢?
她在夜里起夜时曾不经意瞄见过桑皮在院中就着井水冲凉,腰腹处有长长的红色痕迹,她想了很久,以为是扛大包或拉车留下的印子。
于是自责地认为在那片雪白的脊背上本不该有这样丑陋的印子,可为了给叶老儿看病,买药,他却不得不肩负起这个家的重量。桑果既开心又难过,甚至生起了浓烈的愧疚之情。
这偏隅角落的小院子没有丝毫起眼的地方,但却来了一群兴风作浪的人。
先是一群杀手们趁着夜色围在此处,打头的正是十三那夜在塔楼碰过面的男子。一共三人,却不见了个头稍矮的小老头。
“十九,你说峰叔为何非要咱们将这小娘子给杀了不可?”一个左脸有疤的男子问道。
十九是个白净面皮的少年,看着年纪不太大,但一开口,声音格外沧桑。“十三屡屡失手不说,那日遭官兵追击,宁可冒着被擒的风险也不肯就近来此躲避,这可犯了峰叔的大忌讳。尤记得当初说是为了报恩,更为了有个合法活动的身份才破例准许的,可你瞧着现如今,哼……”他冷冷笑了笑,没有说透。
大块头的男子桀桀笑起来,“为了个娘们就束手束脚,十三越活越回去了。”
三人静静守了会儿,那破败的小房子里只剩昏黄的亮团,将熄未熄,不知什么情况。就在懈怠之际,突然传来吱嘎一声木门的声响。
只见低矮的土墙边站着一个神情猥琐的男子,四下张望一阵,以为没人后便抬腿去翻那土墙。两个院落仅临这堵不足半尺高的土墙,一个成年男子轻易便可翻过。
他进了院中鬼祟地趴在窗上偷听一阵,除却那叶老儿如破风箱般断续的咳嗽声外再没什么大的响动。
月色正好,照出他一双大眼中的精光四射。岂不正是隔壁的泼皮无赖孙根生!
那大块头的男子忽地吸口气,压低了声音不解问道:“咦?你说他既进了院中,怎还徘徊不前?”正说着,又见那贼眉鼠目的孙根生急走两步来到院中晾衣服的地方一把扯过一件浆洗干净的长衫。
他几人都识得,十三来来回回穿的不过这两件衣裳罢了。虽旧了些,却总是干净整洁的。
到底十七聪明些,几乎在孙根生系扣子的瞬间便猜透了他的用意。十七连连摇头,脸上满是惋惜的神情。正欲前去,一旁的男子啧啧两声,口中道:“也是奇了,这穷人家连件破衣烂衫也是好的,大半夜不睡觉居然起来偷衣服?”
十七嗤笑一声,心思陡然一变,翻手拿出一块碎银子,轻蔑道:“今日走得急,只带了二两银子。也罢,谁敢与我赌一局?”
大块头来了兴趣,问道:“赌什么?”
“刀疤,你赌不赌?”
“呵,说来听听。”
十七慢慢笑起来,“就赌这个男人会不会被十三杀死。”
大块头闻言拿出一锭银元宝,嚷嚷道:“死,必死。都偷到家门口了,怎么不死?十七你那二两未免寒酸。”
刀疤没有应声,十七的脑子灵活,有时连峰叔也听他一言,今次怎会赌这样明显的事?他盯紧了那座土房子,只见那一团橘火晃了一晃,竟熄灭了。
他侧耳倾听,没听见女子呼救的声音,继而恍然大悟,这翻墙而来半夜幽会的戏码竟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上演了!十三究竟当这女子是什么人呢?这多年不见他有什么动静,难道真的只当她是恩人?
刀疤想了想,又不太肯定,若是十三无意,这黄花大闺女又不是寡妇,何必偷情?大大方方嫁过去岂不美事一桩?再者,为何要趁着十三不在家的时候摸过来?还是说,十三这多年不肯离开,其实是对这女子有情,但姑娘无意,相中了隔壁家的小相公,十三从中作梗,这才逼得人家私定终身来。
戏园子里不都这么唱的吗?才子佳人被恶霸棒打鸳鸯,深夜幽会私定终身。啧啧,十三的确不是个好人,是能干得出这等恶事来。若叫他发现自己钟意的小娘子已被人捷足先登,这绿油油的帽子戴是不戴?届时不杀,颜面何存?
刀疤为自己想到了这一层而洋洋自得,十七聪明归聪明,但终归还是嫩了些,难能揣摩到闺房之事。他掏出银锭子,“我赌十三大开杀戒!”
十七乐呵呵笑起来,“成,你二人既赌他杀,我便赌他不杀。”
三人定了赌约后又伏在暗地里盯着那处房子,约莫着不过半刻钟的样子,那隔壁户的男人系着腰带推门出来了,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靥足饱食般,左晃右摇地来到墙下,一使劲又翻回去睡觉去了。
少顷,那团橘火又缓缓亮了起来。大块头正要探头,一阵劲风刮过,只几个纵跃间,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院中。不是那十三又是何人?
他掸了掸袍角,正欲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