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生遗憾的是,未能亲耳听见唐喜的咒骂和面容扭曲的模样,但想来他的心里绝不是滋味。每每思及至此,才能些微抵消因着躲避狼烟与暗羽追捕而不爽快心情。
京都遍布太子眼线,冯春生的本意是逃亡江南富饶之地,游山玩水不说,还能一饱口福。但如何出城却成了大问题,这个哑童不似她,有着为了行走天下而做的假身份。为此她不得不暂时留在京都,想法子从□□造一张出来。
却说东躲西藏了十几日间,都是冯春生趁着天色昏暗时买些干粮回来。渴了就饮清泉之水,困了合衣便睡。中途被暗羽追过几次,非闹得鸡飞狗跳才能逃之夭夭。
冯春生之所以不肯走,乃是因为花重金去办一份通行的身份给这哑童,这几日便会有消息。
却说这日两人躲在林间啃干硬的馒头,磨得嘴都起了燎泡,冯春生坐在枝桠上晃腿,口齿不清道:“我不能总是喂喂地叫你,你可会写字?比划一下你的名字也成。”
哑童倚树坐着,闻言警惕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抓着馒头的手指细细长长像初出嫩芽的一节竹管,一双眼生得黑白分明,怯生生中暗含几许倔犟。
“我叫冯……”冯春生顿了顿,幽幽望向远方,一派深沉的模样,“冯逆之,在下冯逆之。别名冯小七。这样吧,我给你也起个名字,嗯,青葵,冯青葵。意下如何?”
哑童不搭理她,低头咬了口馒头,馒头上现出一排红色的齿痕。冯春生瞥了一眼,从树上一跃而下,随手将馒头扔了,拍拍手道:“这日子过得忒惨了些,走,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两人兜兜转转,终是赶在日头西斜时赶到城里。先是给青葵置办了一身合适的行头,又寻了家不错的客栈落脚,唤来小二打了桶水上来,冯春生锁好门窗,挽起袖子亲自给他梳洗一番。
直到将青葵扒个精光,冯春生这才发现她竟是个女童!
她用力一拍额头,懊恼道:“不该叫你青葵的。”她一边给她搓背,一边喋喋不休着,“还以为劫了个小小少年,没成想却是个女娇娥。若是个姑娘,该更雅致些的才好。哦,我都忘了告诉你,可别小瞧了青葵这两个字,这个名字可大有来头。呐,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意思呢,是希望你长成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年郎。“
“寓意不错吧,我还是有点学问的。”她哼了哼,不屑一顾道:“师哥懂什么?我才不是吃了睡的猪,只晓得舞刀弄枪的悍匪。”
冯春生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下手却极轻。这个哑童的背上全是褥疮溃烂后结成的黑痂,有些已长好自行脱落成了粉色的一块新肉,而有的却似鱼鳞,触之冒血,疼得青葵忍不住战栗。
这个澡足洗了一个多时辰,又花了一两纹银使唤小二换了三桶水。冯春生虽常备金疮药,但总归是少量的。家底全掏出来也只够半个背的,更不提四肢和手脚。
但好在青葵早对疼痛麻木了,伤口自愈的能力强悍,那些个触目惊心的地方渐渐止了血,却红肿到透明的地步。
冯春生命她裸着趴在床上,她细细看了看,咬唇半晌,终是不敢将客栈的被褥直接盖在她身上,怕细菌太多反倒感染了伤口。倒了大杯的水递给她,叮嘱道:“在我回来前一定要全部喝完,谁敲门也不必理会。”
青葵厌厌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趴在枕上一声不吭。
冯春生对这一片不大熟悉,肚子饿得咕咕作响,走在街上吃了块烙饼,芝麻挺多的,却没什么滋味。一路走到底,终是见着一家药铺了。里面的郎中头发花白,闭目养神,待她走到屋子中间后突然开口道:“机缘已到,没成想这么快。”
冯春生惯来自信自己的轻功绝佳,竟能被这一老者识破,当不是个普通人。抱拳道:“老先生好,在下想买一些金疮药。”
老者睁开眼,一双瞳孔是浅浅的褐色,丝毫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混浊。他捻了捻胡须,点头道:“你上前来,老朽给你把一把脉象。”
“不客气不客气。”冯春生见他不似个寻常医者,尚未摸清他的门路,怎敢轻易叫他去碰自己的腕脉。“本公子只求些金疮药,余下的便不麻烦先生了。”
老者虽一头银发,但面上却无沟壑纵横的老态,反而精神矍铄,两颊红润。他笑了笑,口中道:”普天之下,还未有老朽想看却看不到的人。”话未落音,一根金丝自他广袖中射出直奔着冯春生而去。冯春生早有所防备,一个翻身便轻易避过。
与此同时,大门突然关闭,整个房间的光源仅依靠南边墙的通气孔,阳光透过格栅射进来,光阴斑驳,碎了一地。老者广袖一挥,更多的丝线射出,可供冯春生挪腾的地方乍然缩小。
没等冯春生亮出匕首,老者摸出一面铜镜,迎光反射的光柱直奔她面门。冯春生被猝然的光源照得眼睛发痛,待回过神来,一根金丝已缠上她的左腕。
老者盘腿坐在桌上,闭目捻丝,整个房间霎时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叫冯春生也小心着呼吸莫名紧张起来。
冯春生只在戏场里听过金丝悬脉之术,没成想还有亲自试过的机会,果真应了老者的话,机缘已到?
然而这脉诊地是无比漫长,冯春生站得腿都硬了,老者才咻一声收回了金丝。睁开眼,眼底的诧异缓缓隐去。
“如何又叫我诊脉了?”
“你给我看病,我又不吃亏。”冯春生大咧咧坐在一张木椅上揉腿,笑吟吟道:“不知老先生诊的如何?”
“可否舍些鲜血给老朽,老朽也好带回去研究一番。”
冯春生的眸子微缩,嘴角的笑意未减,笑意却凉了几分。她尤记得几个月前被那妖孽般的男子喂血的事情,自打吃了他的血,五感尽失,功力大减,差点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捡条命回来,难道还未痊愈?可明明感觉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不说洗髓般脱胎换骨,但内力却实打实地更加精纯一些。
可这老者上来就要自己的血回去研究,他是何意?还是知晓何事?亦或是受了谁的指使?
老者淡淡笑起来,自怀中取了一面巴掌大的火旗扔给她,淡淡道:“不瞒你说,老朽师出杏谷,按照杏谷的规矩,每五年出谷一月来俗尘悬壶义诊,分文不取。今日也是有缘,与你相遇,自要诊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