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如水,太子府自冯春生离开后便恢复了正常作息。夜里廊下再未有灯,白日瓦檐未有炊烟。下人们早早进了房中待着,院中静地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白衣此时正在书房中研磨,太子端坐在案首批阅折子。偶尔提一提朱砂笔画上几笔,更多是丢弃在一旁懒得批复。
铜漏里的七彩纱细细密密地流淌着,好似只要不理会,时光便能这样永无止境地走下去。
子时刚过,暗羽卫在外扣门。白衣将人领进来,他一袭黑衣黑巾蒙面,跪在案下,不卑不亢道:“飞鱼叩见殿下。”
“何事?”
若非要事,暗羽不会突然现身,大多会在当日的火漆件中阐述。
“属下追踪到冯小公子了。”
太子闻言顿了顿,抬眸看了他一眼,“何处?”
“花楼。”
白衣倒吸一口凉气,这相府千金可真是有本事,总能做出些离经叛道叫太子震怒的事情来。
然而此次太子却出奇地平静,淡淡道:“继续说。”
飞鱼暗暗舒了口气,果真如此,只要涉及冯小公子的事,都必须直接面见太子殿下,若耽误了,必然有罚。
他将暗羽探来的情报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包括冯春生那通逃婚的厥词。太子的脸色忽地就冷下来,握笔的手指骨节青白。可在飞鱼说到冯小公子贪图他的美色,每天亲他十遍都不够时整个人明显怔了一怔,耳尖红得欲滴下血来。
飞鱼继续说着,那冯小公子还要去寻其他美色,并且还真有人选时,那只倍受折磨的狼毫小笔终是被折断了。
太子抬眸,眸中寒光迫人,飞鱼下意识匍匐在地,闭上了嘴。
书房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他换了支笔,反复去蘸那墨汁,莹白的面孔喜怒难辨。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透过窗户的缝隙刮进来,红烛灯火摇曳,光影支离破碎。
飞鱼又跪了会儿,太子终于再次开口,道:“现在人在何处?”
“禀殿下,小公子已看到传信,当在赶往诏狱的路上。”
太子提笔写下致远二字,瞧了瞧,不太满意,又划了去。
“那批胡商什么动向?”
“自来京都后下榻在客栈后便一步未出房门。不过,近两日负责采买的男子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长。”
“狐狸尾巴就要出来了,再仔细些,可别错过了好戏。”
“遵命。”
“退下。”
“是。”
几乎飞鱼前脚刚走,太子的脸色便阴沉下来,笔锋在纸上画了几笔,力透纸背,是个筋骨难舒的定字。
“去,将本王那本折子取来。”
白衣领命,不多时回来了,手上捧着一本青皮的折子。太子接过来翻开一看,果真是被人改动过了,到处是被涂黑的圈圈不说,还胆大滔天地批了一个否字!
他怒极反倒笑了笑,连声道:“好,好,好,冯春生你好大的胆子。”说着就对准红烛的火苗,呲啦一声,火舌瞬间舔上了这个本子。他往前一推就势扔在地上,还不解气,顺手将砚台也砸在地上。
又静默了会儿,太子缓缓道:“这折子本在书房中的,是哪一日叫她看见的?”
白衣低垂眉目,回道:“小公子单独宿在书房只那一夜,殿下宫中赴宴,服食了地元丹,小公子将您安置在归元殿的卧房内,自己去了书房。”
“哼。”他冷笑了声,“原还觉得是因本王未与那厮说清送她回相府的理由,又被杖责二十才负气出走的。可现下一想,她自看到这折子时起,便已动了离开的念头,才会一股脑地将所知所察告诉本王。”
他微微收紧拳头,冷冷道:“去,将她给本王捉回来。”
白衣抬眸看了他一眼,诚挚劝道:”殿下息怒,小公子山上学艺十载,终日无他,唯殿下与雪。试问,谁能不好奇人间烟火,锦绣山河?她在人间游历一遭未必不是好事,吃了苦头再回来,日后也不会怨恨殿下禁锢了自由。”
“大胆,本王私事岂容你置喙。”
白衣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白衣僭越,自愿领罚。可时机未到,何不再等等?”
太子眉头紧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冷然与清辉流转,紧绷的唇角稍有放松,一拂袖坐了回去。
冯春生打了壶酒,又买些猪头肉和下水,就这么磨磨蹭蹭浪费了不少时间。趁着夜色行了一阵,忽地一拍大腿,自言自语道:“坏了,今日进城可不是为了享乐的,约了那赌坊的老板取通行身份之事竟忘个干净!”
她欲往回赶,约好的地点在城南的土地庙,可诏狱在内城,南辕北辙可如何是好?
真是晦气,她一咬牙,撒丫子就往诏狱的方向奔去。几乎轻车熟路摸到了牢狱内,老远便看到逆光的男子仍大马金刀跨坐在正中的位置。只半个多月不见,这姚之陌须发皆长,白色囚衣脏得可以当抹布了。不过倒是白了不少,可眉眼的腾腾杀气丝毫不见少。
她径直走到牢门前,姚之陌猛地抬眼,嗯,眼神颇为凌厉。她蹲下来,托腮看着他,人还是瘦了好看,这不,轮廓锋利五官突出,整个人都散发出阴郁狠戾的气质来。
唔,很帅呢。
姚之陌满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一见她神情颇有些激动。大步上前拉开牢门,喜道:“可算把你等来了。”
冯春生勉为其难地走了进去,将手中的吃食递给他,寻了个条凳坐下,抖着腿掏耳朵,哼哼唧唧道:“狱卒呢?怎这么安静?”
姚之陌大口嚼着肉,又猛灌两口酒,长呼一口气,畅怀笑起来,“痛快!来,汤大人,你也一并吃点。”
一直静静躺在角落的阴影里人闻言缓缓坐起身来,他已卸了脚镣,但手腕的铁链又何止二十斤重,早将他一把老骨头磨得露出了白骨。
冯春生笑眯眯看着他二人边吃边饮,唔,这个汤大人看着已满头银丝,皱纹布满脸颊,颤颤巍巍用手捏出一块肉,好半晌才放进口中。饶是饿了这许久,吃相仍旧斯文,看得出是个教养得当的酸文人。
他居然是师父的伴读,那当年也该是个文采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