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了五月的天,早晚凉爽地透着冷气,中午的日头又偏大,明晃晃挂在天上灼烤着,出点儿体力还觉出燥热来。
太子府内一点动静也无,这里的主子不喜喧闹,整个府邸便清冷起来,周遭再多烟火,也浸不透这里的冷暖世情。
白衣回来时已近午时,他一身污垢,面容憔悴,身上衣衫多有损伤,想来是遭遇了一场
恶战。管家迎着他进得府内,递上帕子给他擦面净手,白衣边擦边问道:“殿下可回来了?”
“回来一个多时辰了,此刻正在书房小憩。”
“小公子呢?”
管家疑惑,“小公子何时回来的?她又翻墙回来的?”
白衣闻言神情一凛,顾不得擦面,忙招手唤来金鳞军。“小公子现在何处?”
“回白衣公子,未曾见到。”正说着,暗羽突然来报,他只对太子一人负责,越过众人,一步不停直奔着书房而去。
“大事不好!”白衣暗付一声糟糕,忙追了过去。才到门口便听到里面的动静有些大,飞鱼低着头退出来,面巾下透着血迹,他一言不发,与白衣对视一眼,垂手而去。
白衣推门而入,跪拜道:“殿下。”
太子正在拭手,净白的指尖擦在帕子上显出条条红痕,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砚台,墨汁洒出染得到处漆黑。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根一根地擦拭手指,眉目英挺,却隐隐有股凌厉的气势。
有点骇人,又压抑。
白衣跪在那里,静静等着他开口。
“她人呢?“
白衣艰涩道:“白衣不知。”
擦拭的动作蓦然停了下来,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目,透过雕花的木窗和栏杆疏疏密密,深浅不一地投射进来。他站在案牍后,地上的反光将他的眉目照亮不少,却难消解眸中郁色。
“细细说来。”
“小公子背上有伤,属下便安排了两个金鳞军先行护送她回府。岂料……”
“左龚征的人?”太子闻言抬眸,随手将帕子仍在一旁,淡淡道:“即日起,你暂统金鳞军。若明日我见不到她,就叫左龚征自去寻一块墓葬之地,大些的,可容三族。”
白衣一怔,祸及妻小,太子是动了真怒。他磕头道:“左统领并未做错什么,是白衣无能,李非境包藏祸心要我的命,给他便是了,却无端连累了小公子。恳请殿下给白衣一日时间,白衣若寻不回小公子,断不会再走着回来见您。”
话音才落,太子上来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他身上本就有伤,登时吐出一口鲜血来。太子居高临下看着他,神情阴鸷,略眯起一双狭长的眼,薄唇紧紧抿着,许久才道:“传本王的令,去姜寒光那里调动精兵寻找,无论何人阻拦,格杀勿论。金鳞军扩大范围去搜外城,即刻起,出城一律严查,不得有疏漏。”
白衣下意识想要阻拦,太子这许多年多少次受辱都不曾动过暗中布下的兵马,尤其是姜寒光那里的内城侍卫,不是万不得已危及根本都不可妄动,一旦被皇帝察觉替换成李非境的人,再想成事,难于登天。
“殿下,平霁王尚在城内,不可轻举妄动授人以柄。”
太子阖上眼,复又缓缓睁开,“李非境带着大队人马不会去而复返,你与南魏细作纠缠亦无时间,只怕那些江湖中人趁机将她掳走,既不敢以此相胁对抗朝廷,又怕收尾不净惹祸上身。”
白衣心里登时一凉,忙起身跪倒,道:“属下这就去搜,片刻不敢延误。”
“速去。”太子缓缓收紧掌心,不知何时竟起了汗,他跌坐回椅上,视线落在案牍的那对桃花耳玦上,神色愈发凝重。
上午在宫中议政时,皇叔突然提起了那诏狱之中的汤从新,说是最近邢司不够勤勉,怎拖了这样久还不审?他的同僚与同乡几次上书要人,同是言官,恐日后记载史册,有损陛下圣誉。
皇帝听闻深以为意,竟点了杜乐然来替他审。直接越过三司,凌驾律法之上,只为皇帝一人服务。众大臣在朝堂上甫一听闻,不禁冷汗涔涔。
杜乐然何许人也,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人。这是怡妃娘家的亲哥哥!提起这怡妃,当年只是侍奉太后的婢女,因为机灵得体,越长越有风韵,又值太子母妃深得隆恩,太后为了后宫势力均衡不叫一家独大,便将她送上了龙床。
只可惜她也是个不争气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后来太子母妃娘家出事,整个后宫陷入人人自危的境地,无人争宠,无有子嗣。就这么一过三年五载,怡妃郁郁寡欢于冬日雪夜病死在床榻,太后心疼她,接了她宫外的妹妹进来,经过调教培养,愈发得她胞姐之姿,模样也更胜一筹。皇帝临幸后,破例恩准她承自己姐姐的封号,又叫怡妃。
再后来,他哥哥举荐了方福术士入宫给妹妹瞧病,黄老之术非同凡响,略施小计便药到病除。丹丸一途入了皇帝的眼,此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渐迷此道,追求长生不老。这杜乐然从一届布衣平步青云,现如今竟能代陛下去问邢!岂不放枭囚凤,纵凶容恶?
皇叔此举,究竟有意为之,还是被那杜乐然顺势利用了呢?冯春生此刻究竟被谁劫走?为何劫走?倘若……太子缓缓抬眸望着窗外一片湛蓝天空,眼底的黑色积郁密不透风,这么多年的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大局还差了一点,时机也不算最好,若那墓中铁券在手,若……他恨恨闭眼,蹙紧眉头。
可,龙之逆鳞不可触,触之即死!他捏紧拳头,神情阴冷。
街上无论何时都热热闹闹的,总有人家娶亲抱子喜事连连,支个窗都逢喜鹊衔枝,再加上背着笼屉走街串巷吆喝贩卖的小贩,逛街解闷的小姐公子们,踩着春的尾巴熙熙攘攘流连忘返地逛着,笑着,一派繁荣之相。
可绕过主路进得坊间小路,七拐八绕来到棚户相连的贫民区后,这里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在一片相差无几的低矮房子间,有一间寻常的,并不起眼的小院中晾着几间刚刚浆洗过的衣裳。
青色的锦袍即便破烂了大块,也依旧看得出做工繁复料子的昂贵来。正中有一口井,井旁坐着一个挽髻的年轻女子,她埋头在缝补衣物,不时起身去灶房看一眼,额上有伤已结了痂,忧心忡忡难以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