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左手边是间储物的小屋,说是储物,桑果这样的家庭条件又能储存什么呢?无外乎一个炕台,堆几把破桌烂椅罢了。白衣遍寻不着的冯春生此刻就躺在这里,着一件蕊黄色的中衣,盖着补丁薄被,两唇干得起皮,几个时辰未进食罢了,居然饿得两颊微微凹陷。
她的脚边卷缩着那个哑童,不时看她一眼,又继续假寐。堂屋的右边住着十三,他伤口已处理过,正在修养。
随着吱嘎一声,桑果挎着篮子出门买菜去了。自知十三已恢复记忆后,又经过昨夜的一番生死,居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彼此了。时光过得缓慢,屋里静地落针可闻。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桑果匆匆忙忙赶回来了,推门的声音惊地十三下意识拿起短刀。
“外面好奇怪,忽然多了很陌生的面孔,他们来回地走动,还有些官兵在挨家挨户地盘查。据说内城已经戒严了,外城也要警戒,连宵禁都提前了半个时辰,好像在搜查什么人。”
十三听闻后望向了躺在左厢房的冯春生,官家必然在寻她,这架势,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猜的到她来头很大,却没成想会这么棘手。然而更令他震惊的是,脱了她的外衫才被桑果及时发现她的女儿身份,这个悍勇无畏,身怀绝学的人,居然是个女子?
他头一次这样沮丧,原以为自己便不是数一数二,也难有人能及。可这个小小的少女,居然几次三番打败了自己,轻而易举,有勇有谋,他委实难敌。
桑果见他出神,又问了一遍,“和我们有关吗?和她有关对吧?是在找她吧。”
“是。”
“那不如,将她交出去?”桑果天真道:“她究竟中了什么毒?就这样躺着无声无息地,不知还有没有知觉,不知是否还能醒来。但交给官家就不一样了,他们会请京都最好的大夫给她瞧病的,说不定很快就能治好。”
十三摇了摇头,坚决否定。“一旦交给官家,若她醒来,我们最多牢狱之灾。若她醒不来,我们恐有性命之虞。”
“什么之虞?”桑果听不懂,一脸茫然地追问道。
“会死。”十三言简意赅道:“找她的人定然权势滔天,见她如此必然震怒,囚而候之,有如鱼肉。”
桑果还是听不懂,惶惶道:“如果她醒了,我们就不会死的。她会告诉别人不是我们做的,我们不会死。”
十三冷冷道:“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放在心上。”
桑果扯住他的衣袖,还欲再言,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站了片刻,终是放手自去灶房生火做饭去了。
十三进了房内,探手去触她的鼻息。哑童猛地睁开眼,往前一扑,细细的手指差点击在他的中府穴上。原来她也会些武艺,拳脚稍差些,主要以出其不意击穴伤人!
庙里发生的事他也听桑果说了,思来想去,这少女除却自己划的那道伤口外,只有金簪刺入后留下的窟窿了。自己刃上的毒以麻药为主,并不致命,可那金簪淬了什么就很难说。
“解药呢?”十□□手扣住哑童,质问道。
哑童吃痛,眉尖抖了抖,连哼也未哼。她习惯了疼痛,并不以为意。两人僵持不下,那只肥硕的黑猫嗷呜一声破窗而入救主,十三松手退开半步。
“你不是要她死?现在又何必护她?”
哑童抱着猫垂眸,许久轻轻摇了摇头。十三却明白她的意思,即是毒药,只为取命,又何必炼制解药?但世间事,哪能样样看得通透,人贵能如一,可如一者万中无一,这才有了解药,何尝不是后悔药呢?
哑童太小,尚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她做的毒,只为杀人,既然要他死,死便是了,又怎么会后悔?
十三单手掀开帘子出去了。
眨眼间天色渐晚,官兵已排查了一轮,一无所获,看来还会有更为细致的第二轮,第三轮!他坐在院中,今夜月色不错,清辉满载,耀亮红尘。桑果随着肚子变大,人也愈发懒散起来,吃得少,总犯困,即便他是个男子也明白她真的是怀胎了,并且这个孩子还是隔壁无赖的。
可桑果不知,还忐忑不安,却满心欢喜。他若不认,桑果唯有一死。
又过了片刻,他终于站起来往西厢房走。胡乱将那件青色的袍子往她身上套,套好后就甩在肩上往外走。哑童追了几步,打不过,张口就咬在他的手臂上。
十三冷冷看着,低声道:“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唯有将她还回去才有一线生机。你放心,外面巡逻的定然都是来寻她的人,不会再落到别人手里了。”
哑童闻言缓缓松开口,孤零零站在院中,赤着脚,抿紧唇瓣。
外面果然如十三所料,巡城的各卫兵队列里全掺杂了金鳞军与禁军的人,他们异常警惕,几乎不为巡城只为寻人!
太子思量再三,终是递了一纸书信进了相府。府兵中的不少统领是相爷一手提拔培养的,他一句话吩咐下去,几乎瞒天过海地将太子的人编插入列,只求万无一失。
十三将人放在一处打烊的药房门口,这里悬着一只红色灯笼,荧荧微火晃动,更易惹人觉察。他最后探了探冯春生的鼻息,隐身藏在一旁的树上观望。
不多时,披甲列阵的卫兵们整齐划一地走来,有人眼尖,从队列里探头看了一眼,忽然神情紧张无视纪律径直跑去查看。这一看吓得他脸色大变,二话不说自怀中抽出一管红色封漆竹筒,拔了引信,火光冲天无可遮蔽。
队列里的三个卫兵急忙越众而出,三人成攻防之势围在二人身前,各个神情戒备,不准任何人靠近。然而带队的首领却无视警告,抽出刀,上前一步道:“杀。”
几乎这个杀字才落音,身后的副将亦是抽出刀,径直捅进他的后背。他瞪大了,不可置信地回身望了一眼,“你,你是谁的人?就不怕平……”
副将又给了他一刀,他没说完的话,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他拔出刀,拭了拭血迹放回鞘中。“快随我走,巡兵统领很快便至。”
那四人镇定地看着他,却不肯动。在一列人马的注视下,丝毫不见慌乱,甚至坚定地执行自己收到的任务,与其将领平日的操练不无关系。只可惜,以寡敌众难免落得悲剧收场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