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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行了一个日夜,终是达到山脚下。
然而待冯春生真的置身于恩孝寺时,她望着后山大片雪白的梨树,不由笑了起来。笑过后,吩咐花骨沏茶,自己则坐在摇椅上定定着后山好了半晌,很多事突然就豁然开朗。
以她的目力看去,随风摇曳的白色梨花全不过是挽成结的白色纱帛,密密麻麻的,乍一眼看去当真是漫山遍野随风招展,好不壮观!
再细细去看,树间人影如梭,都是如披麻戴孝般裹成了白色的人们,还在做着收尾的工作。
呵,她饮了口水,嘴角上扬,心道,自己这个爹啊,机关算尽,自诩聪明,还不是着了太子的道?送别亭里闹这么一出,是给个下马威还是逼他站位就不得而知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太子一定还没能借用到那虎符的兵权,所以他才会盯上王家的势力。如何才能最大化利用冯家与王家,这才是太子当务之急需要翰旋考虑的事情。
只是为何要费尽周折将自己送回这恩孝寺中?甚至不惜造了一树树假的梨花来勾起皇帝的愧疚与回忆?眼见婚期将至,这样又推了一推,有何用意呢?
总不会真的下不了手娶自己的亲妹妹?这可不像她认识的赵群。
冯春生目光悠远陷入沉思。
王啼奉圣旨前来护送,到了地方却不着急回去,按照相爷的意思布下重兵在她居住的偏僻小院中,不消说是人,连只蚊子都难飞得进去。冯春生自己也是半步不出,那个假的冯家小姐在此生活了十几年,哪怕平日里再怎么深居简出,也会有识得她的人,万一撞见了引起怀疑,就是给自己没事找事。
这个阶段,她只想养伤,待伤好了再行计较。
翌日,王啼前来求见。
冯春生戴着面纱坐在椅上与他会面,中间隔着一堵红梨木雕花的屏风,四层经纬交错的碧色芙蓉绣面,零星几点蜻蜓缀上。轩窗下摆着花黄色大案,各色笔筒,砚台压着宣纸。四顾屋内,不多的家具上俱是覆着白色纱罩,蒙尘许久,颜色不复洁净。
王啼扶剑而立,今日身着软甲,走动时有金属摩擦之声,眉目如大风呼啸,于眸间一星深情处而止。
冯春生刚醒不久,漫不经心就着花骨的手饮了一盅药汤,苦得她直皱眉。花朵正在给她梳头,她的头发稍稍长了些,又顺又滑,质地粗硬,并不容易服帖地任由人摆弄出造型来。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耀进来,三人的身影影影幢幢地动着,偶有低头交耳之声,细细碎碎地笑着,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他好半天都没说话,冯春生欲起身活动,这才忆起了外面站着的王啼。“王将军还在?”
王啼回过神,应道:“冯小姐伤势如何?一路颠簸,可还受得住?”
带伤也要她来此地缓一缓婚约之事,他心疼却别无他法。
冯春生到底底子在那里,又有太医随侍,用的全是上等良药,说是颠簸,但与她往日的逃亡与混迹江湖的日子来说,不知好了多少倍!她抽抽鼻子,展颜轻声笑道:“伤势无碍,倒是麻烦了将军,这么短的路程竟花费了一个日夜才到,给将军添麻烦了。”
“怎么会。”王啼赶忙澄清,生怕冯春生误会了自己。“女儿家本就体弱,又伤得这样重,本想着再慢一些的,却担心……但见你精神一直很好,又这么乐观,委实难得。”
她这没心没肺的性子确实少有。
冯春生腿上放着太子赏赐的木匣子,低头打开来看,竟全是小零食。她捏了块晒好的果脯塞进嘴里嚼了嚼,嗯,是梅子啊,酸甜可口,生津开胃,真是好东西。
“花朵,给将军看茶。”
“是,小姐。”
“将军不忙的话,不如坐一坐,饮杯茶水再走。”
王啼没有推辞,然而落坐后还未饮上一口,便有侍卫匆匆来报,“禀将军,后山的梨树一夜之间全谢了!”
王啼猛地扬眉,然后缓缓放下茶盏。
默了默才道:“抱歉,我先行一步,这茶下次再饮。”
不同于他的惊诧,冯春生似是早有所料般勾了勾唇角,“好啊,我烧好水,随时恭候将军大驾。”
王啼带着人离开了,门扇一张一合,热浪袭袭。真的是热起来了,难怪人总是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冯春生轻叩了这木盒的底子,声音有些闷,她心道,果真是有夹层。她哗啦啦倒掉了盒子里琳琅满目的零食小吃,抽开木板一看,却是一块帛书。
她支开花骨与花朵出门去看看后山的景象,打探一下消息。待房中只剩下自己时方才摊开来看。然而一看见内容不由得眉尖微蹙!这布帛上画着的,竟是那半块虎符的企口模样!
除却这个,旁的什么也没有。
这是何意?冯春生所有不解,但太子绝不做无用的事,只得暂且将它折好塞进腰间的赭色绡中。
若说这赭色绡,当初太子也是用了心来做的。首尾两头都是双层收口,中间用极密的蛛丝缝制,弹性绝佳,用的时候稍稍聚拢,仔细摊铺好后再展平,以肉眼来看绝无瑕疵,堪称藏匿信笺的完美之所。
她抬指抵在额上,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约莫着到了午饭的时辰,花骨与花朵一前一后回来了。两人掩上门,神情复杂,对视一眼后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外面乱了起来。”
“为何?”
花骨机灵些,借口小姐要植梨花树挤到了山脚下的第一道关口处。平日里就警卫森严的关卡,除却禁军值守外,又多一批扛着王字旗的兵马。
有人来赶她,她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王啼将军的副将。他同样认出了她,扶剑过来,轻声询问道:“你来此做什么?”
花骨答得自然,“我家小姐喜爱花木,见这后山的梨花开得正好,想折些花枝回去养着。”
“现在此处戒严,不许上山,你快回去。”
花骨面露难色,迟疑半晌,吞吞吐吐道:“我若带不回去,要被罚的。将军你行行好,折一枝与我吧。”
这副将也是个冷面心热的人,默了默,冷硬回道:“你将此处情形如实告诉你家小姐,便是打死你,你也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