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信鸽终于学会定点排便了。
连续蹲点了两个下午、每隔三十到四十分钟就把咕咕抓去茅厕适应的绫顿松了一口气,累得浑身都散架了。
训练小狗定点尿尿可能简单一点,但训练鸽子定点排便实在不是人干的活。
她打开大鸽圈的门,让它们自由飞出去,还不忘叮嘱:“感觉不对劲了赶紧飞回来蹲坑,不然会死的!”
信鸽们已经开家了,渐渐熟悉了这个窝,因此没有离开岛屿,只是在岛上空盘旋着。
她总算能向岛上的植物交差了,得意地去向它们宣告:“咕咕们已经学会定点排便了哦,你们意见如何?”
这回意见一致,大家都同意了,她也得以放下一桩心事。
夜色降临的时候,鸽子们回巢,她给盆里放上鸽粮,关上鸽圈门,又顺便摸了摸凑过来的小鸟头:“晚安。”
那只信鸽在她手里啄了啄,意思要吃。
听海恩说鸽子总是会不自觉吃多,要特别注意控制它们每日摄入的食量。
“不是已经吃了吗?不能再吃了,要吃成球了。”她劝告道。
信鸽“咕咕”了两声,翅膀一扇,不给她摸摸头了。
还会生气呢,怎么这么像丛姜,她笑。
回到屋里,丛姜正对着灯光观察植物结晶。
“别太辛苦。”她提醒道。
他瞥了她一眼,没应声。
过了一会儿,丛姜忽然开口问道:“有一件事我好奇很久了。”
她精神一凛。
他第一次问的是:你和缦是什么关系。
第二次问: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次不知道要问什么——这个角度刁钻的家伙。
“你会对我的死亡感到悲伤吗?”
灯光下,他的脸如皎月,散发着柔和的辉光,像仙人一样。
她怔了怔,含糊了:“……为什么问我这个呢?”
他:“你要回答我。”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她低下头,从口袋里取出那块金属铭牌来:“或许我讲另一件事能够更清楚地表达我自己。”
她的手指轻轻缓缓压过铭牌上的刻痕,低着眼睛回忆道:“我的一个朋友死了,死在我面前,我知道他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丛姜的目光落在了那块金属铭牌上,上面的字样刻着“伯尔黎”。
“我看见每一件和他相关的事物都会无法遏制地想起那个人,无论是信鸽,还是这个,或是金色头发,白色建筑,面具……”
“我无法控制见到那些触发物时的情绪,但我知道他活在过去的时空里。”
“丛姜,对你的死亡,我却并非那样想。我当然也无法控制回忆和情绪,但我总是觉得你活在未来的时空里,相比起悲伤,我不合时宜地充满了期待。”
丛姜移开了目光,轻哼了一声:“我死得不够透彻,所以也不深刻。是否就像你说的,是‘狼来了’的行为,总会有一天让你感到厌烦。”
她慌忙解释:“不是,并不是让你下次死得透透的那个意思!”
他站起身,赌气道:“我累了,要睡觉了。”
她最后一次试图狡辩,瓮声瓮气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直接剪掉了你的头发,第二次,我帮你烘干头发,这一次,我使用了我八百年都舍不得用的吹风机来吹你那头及腰长发。”
他的背影僵了一僵。
丛姜果然说到做到,气鼓鼓地去床上躺着了。
她狡辩失败,回到桌前。
摆弄着笔,一边随手记下明天要做的事,一边却又因为刚才的话题不可抑制地想起海恩的死来。
画面不断闪回着:小酒馆里耀眼的光斑,核桃树下取下的面具,大雨倾盆的拱廊里回头的身影……
有几个瞬间,她几乎忘记自己身处岛内,仿佛她还在塞都。
灯光摇摇晃晃地落在她的眼睛里,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泽。
像终年被风吹拂着涌到狭长滩涂上的海水一样难以平息。
她的情绪低落下去,随手在纸上画着当时在雾中看到的大船的模样。
那是海恩所搭乘的悬崖号,船头是泪滴状的,船身流线形状优美,但她没看清船身上的装饰。
正在回忆悬崖号时,丛姜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走到了她身后。
他轻声嗤笑了一下:“画得不是很好看。”
她知道丛姜的表达方式。
这个家伙嘴巴毒得很,说话毫不留情,能用“不是很好看”代替“难看”已经是他最温柔的表达了。
她叹气:“那你来画。”
出乎意料的,他俯下身,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阴影将她罩在了其中,气息也落在她旁边,手掌的温度覆盖在她手背上。
“这艘船还需要添加什么?”
她有点愣:“桅杆,风帆,有舷窗的船舱。”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笔触流利地在原来的画上修改几笔,又增添了她提到的船身部件。
“这样像吗?”
“……很像。”
丛姜垂下眼眸,淡淡地道:“对不起。”
他放开了她的手。
她的脑子一下子糊住了。
简直难以置信。
他是去情商学院进修了吗?
大概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精神不稳定的某人又不高兴了,微微皱着眉,以往常的语气冷道:“不要对我要求太高。”
她转过身,这才和他对视:“我没有要求你,我只是觉得惊讶。”
他在她的目光里像落入海水一样下沉了几秒,然后冷淡地为自己辩解道:“你放心,我的性格依然一贯。”
高傲自矜,我行我素,轻狂骄诞。
“我只是不愿意伤害你。”
她微微瞪大眼睛。
“还听不懂吗?”他皱眉,“换句话说,我只对你这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