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眼皮,看了看他。
“这几日,前朝后宫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净跟孤这儿饶舌,求孤早立储君。你倒乖觉。”
“奴才说得,都是真心话。”
燕王慢慢喝了一勺燕窝。
“行了,起来罢。孤就是那么随口一说。”
“奴才们饱食终日,除了关怀伺候陛下,便无所有心。不要说,陛下您叹了声气,就是鼻子痒痒,打个喷嚏,落在奴才们的耳朵里,也是如雷贯耳,惊心动魄阿。”
“陛下。”
燕王接过帕子,擦擦嘴。
“那,孤可得好好保重,少打喷嚏,省得再震聋了你个狗儿。”
杨建光笑得更乐。
“陛下这么想就对了。”
“您阿,就是我们大燕的天,惟有您福安永年,圣寿万岁,才是奴才们,和天下臣工百姓们,我们这些盛世子民的福气阿。”
“夜都深了,劳神伤眼,奴才给您抱下去。明天再看罢。”
“你给孤抱走干什么?抱过来。”
“孤让你抱过来。”
见燕王瞪眼,杨建光不敢违拗,只得,又把那一摞儿奏折抱了回来。
“陛下,六部里紧要的公文,您不是头晌午已经批阅,发还下去了么。这些请安折子,什么时候不能看。”
杨建光又伸手去搀燕王。
“要不,奴才扶您走走,抻抻腰,舒活舒活筋骨,一会儿再看罢。只有这周身血脉通畅了,才能耳聪目明,一目十行阿。”
夜来有风,燕王既生着病,身子常觉空乏,爱冒虚汗,不敢着凉,所以,就只能在殿内转转了。
“陛下,您说,这卢达他走得成么?”
燕王轻轻搔了搔头,笑着反问。
“为什么走不成?”
“哎呦,我们公主何等人物,都屈尊降贵,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就算,他是个木头石心的碳疙瘩,也该感动成精了。”
“何况,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他还能眼睁睁看着,公主真下降给阎家二郎不成么?”
“只怕,这次,孤的安乐是要伤心了阿。”
燕王长长叹了一声。
“诚藩这孩子,身世坎坷,性子又刚直要强,让他作驸马,好比池鱼笼鸟,自投罗网,哪有那么容易。否则,孤为什么不成全安乐?”
“今天一见,他连‘再造之恩,尽忠图报’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估计,安乐也该彻底死心了。”
“那,要不要奴才去?否则,阎家……”
燕王摆摆手。
“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安乐这孩子有城府,知进退。阎家那边由她出面驳了,比孤更合适。”
“陛下圣明。奴才明白了。”
“王后好些了么?”
“娘娘就是肝火攻心,天气又热,这才晕倒了,喝了两剂滋阴消暑的汤药,已经全好了。”
“令琬那孩子呢?”
“郡主身体倒是无恙,就是心情不太好。奴才,已经重重责罚了那三个女婢,等伤养好了,就会发配到燕云关为奴去。”
燕王长长叹了一声。
“令琬,真是个好孩子。希望薛家能懂得惜福罢。”
“孤乏了。摆驾去王后宫里罢。”
杨建光简直大喜过望,忙就应道:
“诺。奴才这就吩咐备轿,摆驾华阳宫。”
“坐辇罢。”
“那,那奴才给您找一件薄披风,披上点儿。”
“嗯。”
燕王坐在龙辇上,闭目养神,一队巡夜的禁军走过,急急面壁,不敢面圣惊驾。
月光下,禁军的黑铁盔甲熠熠作冷,穆穆棣棣,像一把把利刃长枪,让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
杨建光,确认四周无异,又把头低下,躬身扶着龙驾继续走。
再多的宫灯,也照不亮这宫里的甬路。横平竖直,又深又冷,就像是一口没有尽头的煤井……
“杨建光,你还怕黑么?”
杨建光低着头,微微一笑。
“跟着真龙,奴才什么也不怕。”
燕王慢慢合上眼皮,摩挲着手里的佛珠,幽幽道:
“可,孤却越来越怕了。”
贵贱同尘,生死一指。人生在世共如此罢。
帝宫,玉禧苑。琬儿走过来,把搂安乐在怀里。
“见过了?”
“近傍晚才见到的。就说了几句话。”
“他还是要走么?”
安乐忍着泪,点了点头。
“素瑾,把我收在柜子里的那两副护膝拿来。你,带她们都下去罢,我和公主有几句话说。”
“诺。”
屋里其他人听话,立刻放下手里的女红,轻轻福礼,排队退了出去。
“燕云关是苦寒之地,训练又辛苦。这几天,我让素瑾,代公主做了两副护膝给他。上好的辽东云虎皮料子,兽纹的面儿,配那军中男儿最是得宜了。”
琬儿打开那只妆缎包袱。
“还有这块海龙皮,我也藏了许久。”
“卢诚藩知道,公主不喜欢女红,即便知道是素瑾做的,也不会挑礼的。”
琬儿忍不住,叹了一声。
“安乐,你自己可真想好了?真舍得,就这么放他走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吾都已经说了。难不成,吾还真绑着他拜堂成亲么?”
琬儿心里也不好受。
“卢诚藩,是个好男儿,大丈夫,就是性子太刚直,不知道权变,又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有朝一日能荣宗耀祖,为他父母正名雪耻。”
“‘道不同,不相与谋’。安乐,也别怪他。”
“其实,就算他愿意留下来,可是,以他的身世和血统,也注定,是当不了你的驸马的。”
安乐耍脾气道: